馬車緩緩行駛在宮道上,四下寂靜無聲,隻聽得見車轍壓過青石闆的聲音。
車內氣氛凝重,三個人心思各異,誰都不主動挑起話題。
車輛轉彎的時候微微朝喬竺那邊傾斜,徐郯君的衣袖擦過喬竺的膝蓋,瞬間就被抽回去,緊緊攥在手裡,好像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
喬竺淡淡掃了一眼他因為過分用力而發白的指關節,幽幽地呼出一口氣。
這口氣成了微妙氣氛裡的最後一根稻草。
徐郯君突然開口:
“抱歉,馬車比較窄,委屈喬娘子了。
”
喬竺很客氣地答:
“是我叨擾徐郯君了。
”
話到這裡本該繼續沉默,不曾想徐郯君繼續道:
“不會的,能招待喬娘子是我的榮幸。
我記得喬娘子喜歡朝陽的房間,還住在那棵玉蘭樹下的暖閣可好?”
玉蘭樹下的暖閣……喬竺想起來了。
十年前她剛到冀州,人生地不熟,身上也沒多少錢,聽說徐公府廣納賢才,禮待門客,她便去碰碰運氣,誰知真的得到了招待,而且因為她是女子不方便和那些男人住在一起,被安排住進西院暖閣。
暖閣外有一棵半死不活的玉蘭樹,枝乾高得像笤帚,葉子屈指可數,不開花不結果,遲早要被砍掉。
十年過去了,竟然還沒把樹砍掉,可見徐郯君之優柔寡斷。
想到這裡喬竺輕笑一聲。
徐郯君立馬領會她在笑什麽,也有些慚愧地勾了勾唇角。
二人的心照不宣被謝敏之盡收眼底,他默默地把頭埋黑暗中
馬車出了宮門,踏上熱鬧的街道,百姓們認出是徐公的車,紛紛圍過來,希望能一睹徐公美貌。
“主君,前方人多,可否換道?”
車夫對此輕車駕熟,提議走巷中小路,雖然路窄但是人少,以前經常這麽走。
徐郯君準許了,同時隨口說了句,“這麽晚了街上不該有這麽多人的呀。
”
不過誰都沒多想。
馬車拐進巷道,果然沒人擋路了。
家家戶戶門扉緊閉,青石路上殘留著被水衝刷的痕跡。
“下過雨嗎?”徐郯君問。
車夫也納悶兒,他一直在外面等著接主君回家,沒覺得下雨,怎麽偏偏這條路上濕了呢?
喬竺本在閉目養神,聽到主仆二人的對話不禁失笑,雲淡風輕道:
“人為衝刷血跡罷了。
”
馬車陡然急刹,車裡的人猛得朝前撲,就在即將摔出車的一瞬間喬竺調動全身氣力穩住下盤,同時一手揪住車夫衣領將他拉進馬車。
車夫的尖叫還在半空懸浮,就見眼裡閃過一道黑色閃電,原本坐著的地方被劈開,車和馬分離,受驚的馬嘶吼著竄了出去,馬車也狠狠砸在牆壁上,車輪頓時崩裂。
但凡晚一點,被劈開的就是車夫和摔出馬車的人。
從四面八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好似有千軍萬馬,車廂很快就被包圍,車夫餘驚未消,哆哆嗦嗦地拔出防身用的匕首,在這場早有預謀的刺殺中顯得螳臂當車。
他想要一鼓作氣衝殺出去,為主君爭取逃命的機會,卻在最後時刻被徐郯君按住。
“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徐郯君一邊說一邊打開暗格,從中取出自己的劍。
喬竺也默默接過謝敏之遞過來的同芳,出鞘半寸,殺意頓現。
打之前她還有心思開玩笑:
“徐郯君覺得這夥人是衝你來的還是衝我來的?”
一個權勢滔天不知道擋了多少人晉升之路的權臣;一個四處結仇亡命至此的劍客。
不管是衝誰來的都注定是一場血戰。
先是放出徐郯君會途徑主街的消息引得萬人空巷,然後提前屠殺巷道的居民以延緩消息傳播的速度,最後布下天羅地網坐等獵物上鉤……這倒像是行的兵法。
車夫想要跟著主君出去拚殺,再一次被謝敏之拉住,許是覺得和一個奴隸身份有別,他顯得格外憤怒。
“快放開我,主君有難我怎可苟且偷生!
”
謝敏之沒搭理他,手在車的四壁上重重拍了幾下,安上奇怪的機關。
恰好有一把刀捅了進來,直逼車夫眉心,他來不及閃躲以為必死無疑,結果刀刃在他眼前半寸斷成三節,堪堪饒了他的命。
他後怕地往後退,不再說要衝殺出去的傻話。
“喂,從這裡到王宮要多長時間?”謝敏之問車夫。
“駕、駕車半個時辰,快馬一刻鍾,跑過去就、就不好說了……”
謝敏之眯眼透過車壁上的刀口往外看,外面廝殺的光影看得人眼花繚亂,除了兵刃相接的錚鳴和刺客的慘叫聲外沒有別的動靜,除非有人誤入這個巷子,不然一時半會兒不會有援兵過來。
可是,刺客既然會提前清理巷內居民,怎麽會想不到在巷子兩端設置哨兵阻殺變數呢?
他從腰間掏出兩枚迷煙彈,強行塞到車夫手中,
“你殉職的時候到了,一會兒聽我口哨,在前後各投出一枚迷煙彈。
”
車馬捏緊手中的迷煙彈,知道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雖然有些不甘受一個奴隸驅使,可是想到主君在外生死博殺,他便什麽都可以不顧了。
馬車被從天而降的鐵錘破開的一瞬間,清脆的口哨聲傳入車夫耳中,他死死閉上眼睛丟出迷煙彈,整個人被甩到牆上又撲倒在地,五髒六腑像是碎了一般痛苦,同時他也很坦然——他做到自己唯一能做的了……
雪白的刀刃捅進皮肉裡,帶出濃稠的鮮血,鮮血被揮灑到牆壁上,和其他似乾非乾的血跡混在一起……
徐郯君痛心地閉上眼,隨即怒視前方,以更快更狠厲的出劍為自己的仆人報仇。
他衝上前擋住大半刺客,喬竺退到馬車殘骸旁稍稍喘口氣,執劍的手微微顫抖,同芳嗡嗡作響,像是在擔心她的狀態。
三成內力……常人四肢健全叫十全十美,隨便少一肢體就隻剩三分氣力,哪裡是可以像糶糴糧食一樣簡單加減乘除的呢?她說是有三分內力可以調動, 其實能發揮的武功不到一成,心脈更是在隨著內力流失而不斷受反噬之苦。
徐郯君有意護住她,可是刺客太多了,他自己都應接不暇,很快兩個人都傷痕累累。
擋住一波進攻後,二人狼狽逃入一間民居,裡面果然空無一人,主人家的飯菜甚至還溫在鍋裡。
這戶人家應該是做染坊生意的,院子裡全是染缸和晾曬的染布,給了他們和刺客周旋的餘地。
耳邊全是利刃劈開布帛的撕裂聲,喬竺屏住呼吸,模仿刺客的步伐走動,以此混亂他們的判別。
一朵烏雲遮住殘月,更是給了他們機會,二人滾入雜物堆,旁觀刺客包圍之勢的破綻。
“搜仔細了……”
刺客首領一開口,喬竺心中凜然——雍州口音!
她不禁懷疑,難道是範合哲惱羞成怒派人來刺殺她?
身後的徐郯君拉了拉她,提醒她擡頭看,就見不遠處的王宮上方升起一枚紅色的信煙。
看來王宮的人知道他們遭遇埋伏了。
隻要拖延一刻鍾,援兵就會趕到。
刺客也發現了信煙,有些猶豫是繼續搜還是先撤。
這時刺客首領又發話了:
“事已至此未必逃得掉,要是能殺了喬竺不枉費公主對我們的知遇之恩!
”
其他刺客也附和道:
“能殺了天下第一,不枉此生!
”
聽到這裡喬竺算是明白了,這群刺客是衝自己來的,而背後主謀那那位隻聽說未見面的陵江公主。
她重新握緊同芳,必要時就算是同歸於盡也不能連累徐郯君。
“她在這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