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江公主與蕭不逢好不容易走上官道,路邊有輛高大的馬車等候多時。
車夫遠遠朝他們緻敬,留下車馬行囊就離開了。
二人驅使馬車前進,很快就將馭風派山門甩在身後。
車內陵江公主打開包裹,裡面除了金銀細軟,還有一卷卷軸。
鋪展卷軸,“江山盟”三字赫然在列,比江山盟更顯眼的是另外三個字。
“情況有變,不去徐州了,掉頭北上,先去冀州。
”
蕭不逢徐徐勒停馬匹,卻有些不情願掉頭,他說:
“王上不是急著要徐州四姓的答覆嗎?冀州和我們的目的地南轅北轍,怎麽不叫別人去。
”
陵江公主伸出手按在他肩頭,是安撫也是告誡:
“但聽君命,不問緣由。
”
馬車在路邊停了好久,終於還是掉頭向北。
再次經過那條可以看到馭風派山門的路口,蕭不逢下意識擡頭,仿佛看到綿延山路上有什麽人在往山下走。
陵江公主也發現了他的異常,不以為意:
“碧水閣的人處理得很乾淨,就算有蛛絲馬跡也證明不了什麽,有人會替我們善後的。
”
思緒回到昨夜,一切還沒有發生……
陵江公主與駙馬來訪,馭風派上下嚴陣以待,與其說是蓬蓽生輝,不如說是如臨大敵。
二人手挽手進門,看起來就像是一對遊山玩水不問世事的小夫妻,誰能知道他們此次前來帶著雍州王的諭旨呢?蕭不逢收起遮陽的油紙傘,旋轉傘柄,從裡面掉出一隻卷軸。
遲青獸急忙整理衣冠,鄭重其事地“接旨”。
“……歲奉三萬擔,不得有誤……”
蕭不逢收起諭旨,並不打算交給遲青獸,遲青獸隻能一直這麽跪著,頭上冷汗直流。
“公主有所不知,這一帶的玉礦早在十幾年前就開采得差不多了……現在碧水閣的人還佔著兩座山,我們的人沒辦法……”
“遲掌門是什麽意思呢,不妨直言?”陵江公主一臉認真,像是真的替遲青獸擔憂。
不過她擡眼環顧馭風派前廳,金雕玉琢好不氣派,不像是他每每上書所說“處處掣肘,入不敷出”,臉上又流露出懷疑。
蕭不逢則更為直截了當:
“想必碧水閣的阻礙是假,江山盟那邊的授意是真吧?本來你們和碧水閣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十五年前你們的人主動挑事,炸毀依雲邑城郊的江堤,導緻水淹下城,數萬百姓流離失所,碧水閣自那以後才和你們交惡。
十五年前還有一樁事……江山盟的一支使者隊伍來過這裡,本意是要說服碧水閣歸順,結果半路被你們請走……”
遲青獸矢口否認:
“駙馬都是從哪兒聽來的謠言?必定是碧水閣誣陷於我!
十五年前馭風派弟子們確實不小心炸了江堤,不過也是為了開礦進貢啊,之後我們主動去賠償,是她碧水閣的人自己不要賠償,非要我們償命。
我遲青獸一人的性命不足為惜,但我奉王上之命看守邊礦,怎可輕易言死?至於您所說的江山盟使者,我從未聽說過。
一群吃絕戶的暴發戶,我馭風派不屑與之同流合汙!
”
聽他言辭鑿鑿,陵江公主好像相信了,立即將諭旨從蕭不逢手裡取來給他,還好言安撫一番。
遲青獸以為狡辯過去了,大大松了口氣,命弟子快準備宴席。
美酒佳肴流水似的端上來,一派奢靡,遲青獸還自謙不如王室,請公主將就。
陵江公主笑意吟吟,頻頻舉杯,對這番待遇再滿意不過。
酒正酣,她借口方便離席,走到無人處,突然臉色一變,凜然肅穆。
她從袖中掏出信號彈,朝天空放去,信號彈爆炸的聲音被宴廳奏樂聲遮蓋,光芒卻傳至十幾裡之外。
那裡,正是範合哲軍隊的駐紮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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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合哲率軍行至青、雍交界處,下令安營紮寨修整一番,所有人都在忙著埋鍋造飯,偏偏副將徐天昶和他的部下不見了。
擅自離營是軍中大忌,可是這個徐天昶身份特殊,從前是禦前侍衛,後來隨公主出降任公主府侍衛長,這一次出征被公子鵲特意安插進軍中,美其名曰“歷練”,人在軍中卻直接聽命於雍州王,一直以來都被認為是王上安插在軍中監視範合哲的眼睛。
現在他人不見了,有人以為是個借題發揮的好機會,有人擔心他叛逃,有人猜測他去秘密執行什麽任務。
一小卒鬥膽來報,說當時看到西邊亮起一枚型號彈,然後徐副將就率人朝西邊去了。
夜色濃重,四面環山什麽都看不清,隻有西邊亮著燈火,山上似乎有人家。
“地圖顯示……那裡是個馭風派,常年為王上開采黃玉,是自己人。
”
如此看來,徐天昶是要去執行雍州王的秘密任務,範合哲此時最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免得摻和太多遭王上猜疑。
到了下半夜,北風異常呼嘯,山間氣氛陰冷詭異,即便是見慣生死場面的兵卒都被冷風驚醒,心中隱隱不安。
範合哲走出軍營,下意識朝唯一有光亮的西邊看,隻覺得那裡的火光比早些時候還要亮。
三更半夜馭風派的人不休息的嗎?
“將軍不好了!
”斥候匆忙來報,
“馭風派生變,無人生還,目前在查探是誰動的手。
我們的人在山門附近發現徐副將的影子。
”
範合哲當機立斷翻身上馬,朝馭風派疾馳而去,錯過回營的徐天昶。
令他想不到的是,途中他遇到了陵江公主和蕭駙馬。
二人行色匆匆急著離開,他沒有多問,心裡卻有了猜測,等他來到馭風派,親眼看到這裡的一切痕跡都被抹除乾淨,那種猜測得到了證實。
所以,當喬竺從宴廳門後意外找到陵江公主落在那裡的傘,範合轍不得不出手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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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竺沒搶得過範合哲,眼睜睜看著他自說自話收起油紙傘。
等她回過神要去找詹秋璋算帳,才發現那家夥趁亂跑了。
一同不見的,還有那個無名女使。
這邊詹秋璋見無人注意到她,趕緊溜之大吉,碧水閣近在眼前,心裡愈發有底。
轉角處突然跳出來一人,下了她一跳,看清是誰後松了口氣。
“含貞仙人,沒留下什麽把柄吧?”
此人正是那晚親眼見到她是如何修煉瀲灩之術的女修,也是這次派去馭風派迷惑遲子瞻,伺機下毒的“另一個喝茶的人”。
“那個雍州公主說的話真的算數嗎?除掉馭風派,以後這塊地方就是我們碧水閣說了算?”
詹秋璋一臉嫌棄地瞥了她一眼,
“天真。
王土君權,哪裡輪得到你一個螻蟻沾染,碧水閣不過是幫雍州殺手善後,這種活兒不乾不淨,更不可能論功行賞。
我算是見識到那群人的手段,隻希望日後千萬別落到碧水閣頭上。
”
日後的事輪不到她擔心了,因為,她沒有日後了。
突然,詹秋璋捂住自己的臉,感受到臉上的皮膚在迅速下垂、乾癟、脫落,慘叫聲來不及發出口,整個人就撲倒在地。
她的身後,另一具屍體還在往外源源不斷地冒鮮血。
無名女使將詹秋璋的屍體翻過來,確認她的臉已經面目全非,失去生氣,才拔下插在她背後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