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秋璋站在湯池中央,手裡挾持著甜橘兒,諒喬竺不敢輕舉妄動。
她臉上的皮膚明顯比剛見時要光滑細嫩得多,下垂的眼袋和松弛的下巴也都消失了,整個人好像突然間年輕了十歲。
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少了尖銳,變得平柔。
如果不是眼睛裡飽經歲月打磨的閱歷騙不了人,都要以為這是她的女兒了。
“熱湯養人,我特意邀小妹共享,喬娘子不會是誤會了吧?”
“你們琴坊的誤會可真多……”喬竺舉起拈棋子的手,“攝魂陣,陣眼已破,不如讓當事人講講是不是誤會。
”
甜橘兒不知何時恢復了清醒,此時正瞪大眼睛驚恐地認識自己的處境。
“我不知道……怎麽突然就在這兒了……你放開我……”
肩膀上的手重了許多,詹秋璋隱隱威脅道:
“小妹可不要信口雌黃,難道是我騙你來這兒的?”
甜橘兒身上吃痛,還傻傻回答道:
“不是,是我走錯了……”
“你看,她承認了!
”詹秋璋一把捂住甜橘兒的嘴,剩下的話就不必說了,“是她自己闖進來的,我不和她計較,還和她分享湯池,喬娘子還說不是誤會?”
喬竺立馬順勢接話,
“行,是誤會,那你把人還給我吧。
”
“那可不行。
”
詹秋璋突然變臉,神色中對喬竺沒有絲毫忌憚,
“現在輪到我誤會你了……你,真的是喬竺?”
甜橘兒有一瞬掙脫開她的手掌心,搶先回答:
“當然是喬娘子……啊痛……”
“是嗎?”詹秋璋陰惻惻地笑起來,“喬娘子可不是愛廢話的人。
”
從剛才到現在,喬竺說了太多廢話,完全不是她的作風。
她難道不該從進門開始就動手嗎?如果她要強行救人,詹秋璋早就被廢了。
“你不是喬竺。
”
“我如何不是?”喬竺有些慍怒。
“或者說,你不是那個……天下第一,喬娘子。
”
“…………”
這一次,喬竺沒說話。
失去內力,她確實不是……
既已露出破綻,喬竺的處境也很危險,她默默捏緊手中機關暗器,關鍵時刻隻能指望這個脫身。
然而當她真的要發動機關時,才發覺自己遠沒有詹秋璋的動作快,手腕一軟,千絲萬縷掉落在地,將她自己困住。
“好精妙的機關。
”詹秋璋還有興緻讚歎一下謝敏之的機關。
“喬娘子,你……好弱啊。
”
弱,這是對喬竺最大的侮辱。
換作以前,她會用劍證明自己,而現在她竟然隻能束手就擒。
不甘與恥辱染上喬竺的雙眸,胸腔裡的怒火在燃燒。
這一刻她才切身體會到以前那些被她打敗的“天之驕子”的屈辱,才明白他們為什麽都對她恨之入骨,為什麽人人敬畏她又人人厭惡她。
這一切都源自一個“弱”字。
而此刻的詹秋璋,以後強者的姿態俯視喬竺,在她的囂張與從前的喬竺一緻無二。
她並不急著解決喬竺,隻是點住喬竺的穴位,以防她過分動作傷了自己,然後重新走下湯池,繼續未完之事。
甜橘兒再一次陷入幻境,在詹秋璋的操控下緩緩……沉入水底……
水霧繚繞的熱湯表面泛起一圈圈漣漪,將詹秋璋的衣帶推向四方,她宛若一朵盛開在池面的睡蓮,危險又迷人。
突然水面底下好似沸騰起來,掀起一股又一股熱浪,睡蓮陷入漩渦中心,花瓣激蕩翻湧,搖搖欲墜。
一隻手,毫無征兆地從她背後伸出來,浮出水面,攀附上她的後背。
甜橘兒猶如陰司地獄爬出來的溺鬼,渾身隱約透明,皮膚下泛起紫色熒光,一雙眼睛空洞無神,七竅源源不斷地往外滲水,釘子大的紫色膿腫附在她的大動脈上,伴隨心跳起伏閃爍。
她的十指尖利得好似刀子,深深剜進詹秋璋的皮膚裡,黑色的血流出來,順著胳膊滴落水中,很快就將湯池染成殷紅色。
詹秋璋不僅沒有害怕、疼痛,甚至在享受,她仰頭露出脆弱的脖頸,同時唯歎一聲,閉上雙眼。
她臉下的皮膚在破碎、剝落、新生,一張更加年輕細膩的面孔逐漸顯露……
仔細辨認可以發現,看似挖進她血肉的手指末端生出無數絲線般的觸角,沒入她的髒腑。
這到底是什麽邪惡的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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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前,碧水閣玉龍長老帶回來一個弟子,賜法號“含貞”。
此女媚骨天成,驚為天人,自習一套“瀲灩之術”,實為采陰補陽。
碧水閣中人亦正亦邪,對她所習功法未置一詞,玉龍長老甚至十分支持她繼續精煉“瀲灩之術”,當天買下二十幾個奴隸供她吸食。
某個弟子無意間從窗戶縫隙看到一名奴隸趴在她脖子上啃食她的血肉,以為她遭到謀殺,匆忙進去救人,就見奴隸雖然在吸食精血,臉色卻越來越青白,她雖然受了傷,神采卻愈發光明……就好像有人替她吸掉腐澀之氣,渡她新生。
待那奴隸徹底失去生命,“噗通”一聲摔下榻,含貞脖子上的傷口奇跡般的全部愈合了,整個人嫻靜貞潔得仿佛一尊玉雕。
弟子見狀以為見到仙人,當即拜倒在含貞榻下,求她傳授仙法。
含貞也很大方,當夜就帶她下山,尋覓“虔誠”的“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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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橘兒脖子上的紫色光點愈發微弱, 直至徹底暗淡,與此同時,她的臉上恢復了血色。
清醒的一瞬間,她舉著血淋淋的雙手渾身顫抖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
“噓——別吵到它……”
詹秋璋捧起甜橘兒的手,捂上那顆與千機蠱共享的心臟,心跳果然純粹輕松很多,就好像與之共享的那部分睡著了。
“我說過,我可以幫你吃掉它。
現在,你還餓嗎?”
餓?甜橘兒這才發覺這些天一直困擾她的饑餓感蕩然無存。
被點住穴位的喬竺動彈不得,隻能朝甜橘兒喊道:
“不要相信她,這都是她的幻術!
”
甜橘兒立馬要縮回手,卻被詹秋璋一掌拍暈。
詹秋璋扭頭看喬竺,譏諷道:
“喬娘子真是武斷,超出你認知的一概都是幻術?”
“那你知道,這個小妹妹體內住著什麽怪物嗎?”
詹秋璋抱著甜橘兒從水中緩緩走上來,濕漉漉的衣服裹在她的身軀上,半透明的布料下,皮膚的皺紋與那張年輕的臉天差地別。
她也注意到喬竺的目光,默默披上外衫,遮住自己蒼老醜陋的身軀。
她繼續道:
“千機蠱,巫蠱國的特產,可惜隨著王朝覆滅千機蠱也失傳了。
她可真是遇到個好機緣,我也遇到了好機緣。
”
喬竺沒心思聽她說話,趁著她還沒有起殺心,努力找尋自己丹田裡的內力。
一通無用功後,她還是什麽都沒找到。
“你不知道自己中的什麽毒嗎?”詹秋璋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不得不承認,她有片刻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