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閣和馭風派不對付,尤其是出了七天前的事,雙方勢如水火。
此時進入依雲邑是擺脫馭風派追殺的最佳辦法。
三人匯入入城人流,排隊往前走,即將進門前,突然被人攔住。
“站住,你們幾個幹什麽的?”
謝敏之背上背著喬竺,手裡牽著甜橘兒,慢吞吞回過頭,
“我們從陌甘鎮小甘村來,村裡遭了難,想來這裡謀生。
”
“你,臉上戴的什麽?摘了!
”
守衛指著喬竺臉上的面具,頤指氣使道。
謝敏之能察覺到背上的喬竺默默攥緊拳頭,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急中生智道:
“內人患了離魂症,馗神面具是給她驅魔辟邪用的,求通融通融。
”
許是“內人”二字脫口而出讓喬竺覺得震撼,不僅拳頭松了,連一路從善如流趴在謝敏之背上的身體都刻意挺直,試圖和他保持距離。
謝敏之不動聲色地把人往上顛了顛,以防她掉下來。
守衛還欲計較,突然被同伴拉住,同伴與她耳語隻言片語,“……小甘村……屠村……全死了……”
聽得小甘村慘劇,守衛頓生不忍,擺擺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嘶……進去吧進去吧……”
由是,三人有驚無險混入依雲邑。
城內一派欣欣向榮,看來有碧水閣的庇護百姓生活得還不錯。
“甜橘兒餓不餓,我們在那邊酒樓吃飯吧?”謝敏之看似問甜橘兒,其實是想讓喬竺打起精神來。
“放我下來吧。
”喬竺動了動胳膊,“給我點壺……茶。
”
店夥計端著酒水穿梭在大堂內,醇厚的酒香在寡淡的茶水面前顯得格外誘人。
喬竺隻恨自己一時不察,痛失內力。
“喬娘子別難過了,城裡這麽多醫館,一定有能幫你解毒的地方。
”
“對啊對啊,再說了不還有碧水閣嘛,她們和馭風派不對付,一定研究了不少解馭風派毒藥的解藥。
”
謝敏之和甜橘兒你一言我一語勸解她,卻將她的臉色勸得愈發難堪。
可她偏偏還死要面子,故意說自己沒事,讓他們不要多想。
“那……我們先吃飯吧……”甜橘兒捧起飯碗,狼吞虎咽起來。
說來奇怪,她以前飯量很小的,每頓隻吃兩口就飽了,現在不知道怎麽回事,動不動就餓,吃起東西來毫無節製還完全沒有飽腹感。
一開始都以為是行路辛苦,可是後來發覺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她每頓的飯量夠謝敏之吃兩天!
“再來一碗……兩碗米飯。
”
“再來兩碗米飯……”
“再……”
謝敏之還想替甜橘兒添飯,被喬竺製止了。
喬竺把上甜橘兒的手腕,細細聽脈,同時擔憂地問詢:
“你有感覺哪裡不舒服嗎?”
“沒……”甜橘兒呆呆地盯著空掉的飯碗,“就是有點餓……”
“你吃了七碗飯。
”喬竺很不可思議道,“這個飯量放誰身上都不正常啊。
”
“可是我真的餓……”甜橘兒說著說著嗚咽起來,“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麽了……就是好餓……對不起……”
對於指望地裡收成的農戶而言,吃的多意味著家裡負擔大,甜橘兒以為喬竺是怪她隻吃不乾,頓覺內疚,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
她一哭,店裡客人大半回頭看她們,喬竺怕被人認出來趕緊戴上面具,將安撫甜橘兒的任務交給了謝敏之。
而謝敏之安慰人地辦法也很簡單,直接又點了三碗炒飯、三碗拌面、一斤肉。
看著甜橘兒風卷殘雲的樣子,喬竺覺得她比自己更需要醫師。
“我結帳的時候和掌櫃的打聽到了,出門左轉五百米有一家醫館,擅解毒調息,咱們過去看看吧。
”
謝敏之帶著二人往酒樓掌櫃介紹的醫館走去,還沒靠近就發現醫館關門了。
聽鄰居說,醫師回老家探親,過了正月才會回來。
他們又向鄰居打聽別的醫館,結果都是些治跌打損傷、傷寒風感的小醫館,沒有能替喬竺解毒的地方。
“怎麽辦……”三個人遊蕩在依雲邑的街道上,一直到天黑。
“全城宵禁,速速回舍!
”
碧水閣的人駕駛快馬滿街驅趕行人,三人被人流隨便擠進一家店鋪,擡眼一看,是個琴坊。
坊主是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雖然妝容精美,卻遮蓋不住日漸松弛的蒼老皮膚,她踩著蓮花步,款款而來,一開口就聽得出精明老練,
“幾位既然來了,不妨上雅間休息一會兒?”
“不了,我們來錯了……”
“錯不了,”坊主一閃神攔在門口,“我們這兒也做過夜買賣。
”
許是她語氣太曖昧,眼神太意味深長,喬竺立馬注意到這裡的氛圍不一般,說是琴坊,其實什麽都賣。
“哈……客人又誤會了,琴坊自然做琴坊的買賣,隻是有些講究的客人總喜歡夜裡點個琴師彈點小曲小調,伴樂而眠,豈不雅哉?再說了,已經宵禁了,現在跑到大街上容易被抓的……”
事已至此,三人隻能留下來。
坊主將她們帶上樓,同時熱情地介紹起來:
“我們雁禾坊是依雲邑的老字號,其他琴坊的琴師都是從我們這兒學藝的呢,碧水閣的修士也最喜歡來我們這兒。
在這裡呀絕對安全,畢竟沒人敢在碧水閣眼皮子底下找客人們的麻煩不是,哦對了,我叫詹秋璋,客人叫我詹娘就行,有什麽需要的隨時拉響門口的鈴鐺,立馬有人過來服侍。
到了,請——”
雅間的門被推開,一股清幽的香氣撲面而來,屋內陳設古樸雅緻,溫暖宜人,擺放琴、瑟、鼓、鍾,被臥榻包圍中間,方便客人與琴師聊寄天籟。
詹秋璋走前又問喬竺:
“客人確定不要點個琴師?”
換做以前,喬竺很樂意附庸風雅一番,可惜她現在心情鬱悶,無心享樂。
詹秋璋也不勉強,替他們關上門就走了。
隔壁絲竹管弦不絕於耳,吵得喬竺睡不著,她索性坐到窗邊,想借助冷風的刺激再找尋一下自己的內力。
謝敏之因為擔心她,一直抱著披風站在她身後。
隻有甜橘兒睡得很安穩,沒多久就傳出香甜的鼾聲。
不知是何時分,甜橘兒被餓醒了,睜眼一片黑,摸索著點上蠟燭,卻不見喬竺和謝敏之。
她小心翼翼推開雅間的門,外面走廊徹夜燃著燈燭,空無一人,偶爾能聽見從別的隔間傳出的鼾聲,更顯寂靜。
她不敢大聲喊人,也不敢拉鈴鐺,隻想在附近找一找。
誰知這琴坊裡面四通八達,一樣的門、一樣的地闆、一樣間隔的擺設……看得她眼花繚亂,再想回自己房間時已然迷了路。
慌亂無措中,她無意推開一扇門,門後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的盡頭是另一扇門。
已經走到這裡,她乾脆硬著頭皮繼續推門而入。
這一次門後是個格外大的房間,比樓下大堂還要大。
從房梁垂下的帷幔像一場丁香雨瀑布,連帶著空氣都變得濕潤、縹緲,沁人心脾的爐煙指引她走進深處,看到窗下棋盤上的殘局凝結了寒霜。
忽起一場無名風,溫暖的爐煙瞬間蕩然無存,細細密密、冰冰涼涼的水珠灑在她的臉上,撫平她因迷路而緊皺的眉頭。
“你是誰家的小孩兒啊?”
突然響起的人聲並沒有嚇到甜橘兒,她還沉浸在丁香煙雨的夢幻之中,雙目迷離,心神恍惚……
“我來找喬娘子和謝郎君……我迷路了……”
“真可憐啊,來——”
那人朝她伸出一隻手,手腕上搭著的絲綢披帛輕盈柔軟,像一團雲。
甜橘兒鬼使神差地交出自己的手,任由此人牽著自己往更深處走。
“你……”那人眼波流轉,似有些許驚訝,牽她的手不知不覺搭在她的脈搏上,“……不舒服嗎?”
“不,我餓。
”
“餓?”那人莞爾一笑,“是呢, 是該餓……”
隨著她婀娜的步伐一同搖曳的是倒映在琉璃鏡上的身姿,宛若浮光掠影的蝴蝶,在鏡面留下波光瀲灩的漣漪。
光與影的追逐,為本就夢幻的丁香煙雨織造了更多秘密。
她將甜橘兒帶到一扇屏風前,聲音愈發蠱惑:
“你的身體裡住著一個貪吃的家夥,它就快把你吃掉了,所以你餓,我可以教你怎麽‘吃它’……”
“吃……”甜橘兒的眼裡恢復片刻有神智的恐懼,但是很快又被丁香煙雨重新覆蓋。
屏風的後面熱氣騰騰,還有水聲,原來是個湯池,那人一步一步帶領甜橘兒走下台階,溫熱的水流包裹她的腳踝,逐漸攀上小腿,然後是膝蓋、臀部、腰、肩膀……直到她完全浸泡其中,再難脫身。
就在甜橘兒的鼻尖即將淹沒水面時,什麽東西朝她們射來,擦過那人的眉心,正中湯池對面的白虎獸首。
鐵器錚鳴,四面回響。
“放開她!
”
喬竺站在湯池邊,手裡還攥著一枚棋子,方才她就是用棋子緊急打斷此人的幻術。
她看似勢不可擋,其實也是強弩之末,方才一擊將她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一絲內力再一次耗幹了。
為了拖延時間,她隻能解開面具,希望“喬竺”這張臉能暫且威懾住對方。
那人果然認出赫赫有名的“喬娘子”,靜止在水面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從她緊握甜橘兒的手看來,她好像還不想放人。
喬竺向前逼近一步,故意擡手露出指尖的棋子,語氣玩味道:
“琴坊的買賣什麽時候做到湯池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