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雙喜鎮(十)鬼說鬼
“嗨呀!
你們怎麽起得這麽早啊?
趕了這麽久的路,第一天也不多歇一會兒!
”徐嫂尖利熱情的聲音從宅門右側傳來。
她踏著碎步,走出清晨團簇的白霧,臉上的笑容巨大得有些誇張,皺起的皮膚像是被揉成一團又展開的白紙,凹凸不平地往下掉著白粉。
齊斯看向她的腰間,沒有看到鈴鐺。
那個可以聯通陰陽的招魂鈴她似乎隻在傍晚以後戴,不知是在避諱什麽。
未等齊斯出聲,李瑤便皺眉問道:“徐嫂,你腰上的鈴鐺呢?
是落在哪兒了,還是因為什麽緣故不願意戴?
”
徐嫂的神情閃過一絲不自然,但很快就歸於更加熱切的笑容,看不出端倪。
她一拍大腿,“哎呦”一聲,說:“老婆子我記性不好嘍,還好你們提醒,不然我還不知道給整丟了。
”
這話一聽就假,李瑤追問:“伱說過那是你的傳家寶,弄丟了為什麽不急著回去找?
”
徐嫂笑容不改:“傳家寶是重要,但沒有你們幾位貴客重要,老婆子我來,是帶你們幾位去吃席的!
”
吃席?
齊斯聽到這古怪的表述,想到了有趣的事,唇角不著痕跡地彎了彎。
李瑤也是一愣,問:“有誰死了嗎?
或者有誰快死了嗎?
”
“姑娘,死啊活啊的可不好掛嘴邊,不吉利。
”徐嫂的笑容收斂了幾許,連帶著聲音也陰森了許多,“我們給喜兒辦紅事,雞鴨牛羊肉,青黃紅白酒,從街頭擺到巷尾,全鎮人都來吃席!
”
她這麽說著,雙臂還張開一比劃,似乎很為場面的宏大感到自豪。
齊斯聽得眼睛一亮,不由期待起來。
雖然這是個鬼鎮,雖然鎮上的人是死人,雖然飯菜都是給死人吃的,但架不住豐盛又好吃,而且吃不死。
既然吃不死,那麽不吃白不吃。
李瑤不知道齊斯在想什麽,她隻知道這個副本處處透著怪異,說是吃紅事的席,沒準吃著吃著就成了白事,也就是網絡流行語中的“吃席”。
那席自然是不可以不吃的。
一來,畏手畏腳找不到線索,總不能全指望“齊文”;二來,徐嫂就在旁邊看著呢,中途溜掉並不現實。
接下來隻怕有一場硬仗要打。
李瑤憂心忡忡地想著,下意識擡頭看了眼齊斯,然後就看到青年的眼中瑩瑩有光,毫無畏懼之色。
……不愧是大佬。
齊斯等了幾秒,沒等到李瑤繼續發問,隻能親自開口:“徐嫂,喜兒是和我們一起去嗎?
還是等會兒有專門的人來帶她?
”
徐嫂說:“喜兒是新娘子,自然不可能和你們客人一起。
老婆子我先帶你們走,等過會兒再帶人來給喜兒打扮,儀仗什麽的到了,吹吹打打給她送上花轎,讓她風風光光嫁。
”
“我還沒看過中式婚禮,可以留下來看看是怎麽個流程嗎?
”齊斯垂下眼,溫聲請求,“您也知道,我們這些民俗調查員從小到大都長在城裡,很多事兒都沒見過。
好不容易有機會看一眼,我們都好奇……”
“不行。
”徐嫂的語氣生硬起來,“按我們這兒的說法,喜兒以後是要給人家做內人的,你們再是我們的貴客,終究是外人,不好去見的。
”
齊斯後退一步,將李瑤讓到身前,眯起眼笑:“其實不是我要見,是我這位朋友。
她是化妝師,覺得喜兒姑娘臉型不錯,想給她設計個妝容。
”
莫名其妙就從靈異小說家成為化妝師的李瑤有些懵逼地眨了下眼,很快便領會了齊斯的意思,接茬道:“是的,我是化妝師,想留下來給喜兒姑娘化妝。
”
徐嫂的臉色沉了幾分,卻還是假笑著解釋道:“規矩就是規矩,誰來也不能破。
到時候喜兒姑娘鬧將起來,衝撞了幾位,就不好看了。
”
她說著“衝撞”,眼神卻陰冷得像是在看死人。
把她話語的內容換成“讓幾位意外身亡”,也不會顯得違和。
齊斯知道,不能再問下去了,當下抿著唇往旁邊一站,表示事不關己。
李瑤還想再多套幾句話,向青年投去征求意見的目光,卻見後者先撤了,隻能訕訕打消了念頭。
見兩人識趣地住了嘴,徐嫂的笑容真切了幾分,眼神也歸於平和,仿佛方才的陰鷙狠戾隻是玩家的錯覺。
她擺動著兩條倒錐形的腿,靈巧地跨過門檻,往宅院深處去了,大概是要去叫其他玩家。
聽著她的腳步聲走遠,李瑤壓低聲道:“等我們走後,鎮上的人恐怕要對喜兒做什麽不可見人的事,所以才避著我們。
”
這也是齊斯的判斷。
已知鎮子的福源來源於女孩在出嫁之日死去的怨氣,要想獲得更多的福源,怨氣自然是越重越好。
也就是說,那個女孩最好死得很慘,死前承受非人的折磨。
“徐嫂說了,等把我們送到席面上,她還要再帶人折回來。
到時候我們有的是機會悄悄離席,再過來看一眼,不是麽?
”齊斯翹起唇角,又流露出適度的遲疑,“不過到時候回來,有可能可以獲得重要線索,也有可能會遇到危險。
”
他沒將話說死,李瑤不假思索地應了下來:“我試試看能不能偷偷回來,我有一個潛行領域的技能……”
身後再度響起腳步聲,截斷了她後續的話語。
徐嫂帶著三名玩家趿拉著腳步走出了門,笑著招呼:“幾位都跟好咯,老婆子我帶幾位吃席去。
”
沒能聽到李瑤技能的詳情,齊斯不由有些失望,不過也沒有太失望就是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
這姑娘昨晚從死亡的夢境中驚醒,他在第一時間利用吊橋效應趁虛而入。
大部分人類在生死一線的時候都是脆弱的,他很容易便通過話術,在前者的心裡種下信任的種子,隨時可以調動和操控。
徐嫂和第一天一樣,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頭,在白牆黑瓦的水鄉小鎮七拐八繞。
雙喜鎮不知是怎麽布局的,來時玩家們是從左邊的路來的宅院,去吃席時走的是右邊的路,分明沒有走回頭路,兜兜轉轉走了半天,竟然又路過了來時經過的喜神廟。
朱紅的廟門半掩著,燒紙的煙氣淡淡地彌散開來,透過半闔的門縫可以看到內裡薄薄的煙霧,給本就幽暗的室內蒙上一層腐朽的氣息。
穿紅色衣裙的神像似乎向前走了一小步,比昨天離門更近,像是要從神龕上走下來一樣。
依舊看不到臉的全貌,卻能看到蒼白柔和的下頜,和鮮紅的唇色。
神像下首跪著的一男一女也微微側了點身子面向大門,頭顱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扭曲過來,注視路過的玩家。
“有人在裡面燒紙?
這喜神還管喪事?
”杜小宇嘟囔了一句,沒有人搭理他。
徐嫂放慢了些許腳步,笑呵呵地說:“等吃完了席,幾位一起來喜神廟拜一拜吧。
喜神娘娘不隻保佑喜事,祝福新人;想求福源、避災禍的人隻要供奉祂,皆可趨吉避兇、獲得喜樂。
”
齊斯捕捉到“福源”這一關鍵詞,心下了然。
詭異遊戲不會將破解世界觀的關鍵全放在單一的線索上,不然藏一個線索就可以讓其他玩家全滅,這樣的設計未免太考驗運氣,也太簡單粗暴了。
顯然還有一部分線索就在喜神廟中,玩家哪怕沒看到手機中相關的圖片和文字,隻要敢於進入喜神廟探索,也可以還原副本的世界觀。
齊斯開口道:“徐嫂,從進入你們鎮我就一直想問了,雙喜是紅事和白事的合稱,你們鎮上除了喜神,是不是還有個管喪事的神?
”
他有意岔開話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徐嫂的後腦杓,流露出誠摯認真地態度,好像真的是這麽猜想,並且很想得到答案似的。
玩家們都豎起耳朵,等待徐嫂的回答。
畢竟有喜神就該有喪神,這個推測完全符合他們認知中的常識。
徐嫂“嗬嗬”地笑著,說:“我們鎮上就喜神娘娘一位神,我們就供喜神娘娘,她生是我們鎮上的人,死是我們鎮上的神,我們不供她供誰啊?
”
她說的理所當然,聽在玩家們耳中卻怎麽聽怎麽奇怪,倒好像喜神獨屬於他們鎮,他們鎮也獨屬於喜神似的。
齊斯想了想,故作遲疑地問:“那喜神娘娘是什麽都管嗎?
像生死、財運這種,她也會管?
”
“當然啊,咱們喜神娘娘什麽都管,連鬧鬼都管。
”徐嫂說。
鬼說鬧鬼,著實有些喜感。
杜小宇“嘿嘿”一笑,問:“你們鎮還鬧鬼啊?
怎麽個鬧鬼法?
”
徐嫂並不在意杜小宇態度的輕浮,耐心地回答:“咱鎮上有幾次鬧鬼祟,我們一起去娘娘的廟裡燒紙,祈求娘娘的保佑,那些鬼祟就都被鎮井裡了。
”
井。
齊斯想起【井中人】那條線索,李瑤想起的則是自己做的那個死亡感極度真實的夢。
她的臉色白了白,問:“具體是什麽樣的鬼祟?
又為什麽要鎮到井裡?
是鎮到喜神娘娘屍身所在的那口井嗎?
”
被一連用訊問的語氣問了三個問題,徐嫂有些不快地說:“鬼祟就是鬼祟,我們又沒有陰陽眼,怎麽知道是什麽樣的鬼祟?
鎮到井裡就是鎮到井裡,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
眼瞅著徐嫂生氣了,本還準備了一籮筐問題想問的玩家們隻能各自收了聲,安安靜靜地跟在徐嫂後頭。
看徐嫂的態度,基本可以確定她不認為自己是鬼,不知這座鬼鎮上的其他NPC是不是也是這個情況。
隻是,如果認為自己是活人,徐嫂為什麽要戴通陰陽的招魂鈴呢?
為什麽又時而戴上,時而摘下呢?
大方向的世界觀已經確定了,隻剩一些細節沒有厘清,還有六天時間,有足夠的機會進行試探。
“前面就到啦。
”徐嫂忽然擡起手遙遙一指前方,捏著嗓子說道。
道路兩側的霧在不知不覺間散去了大半,擡眼可以望見遠處密密麻麻的穿各色衣服的人等,來來回回、擠擠挨挨,有的端盤子,有的拿碗筷。
場地被布置得頗為喜慶,紅色的碎屑灑滿地面,巨大的紅木圓桌挨個排列,一直擺放到看不見的角落,光是目之所及就有二十張之多。
視覺觸動了聽覺,鼎沸的人聲響成一片,著實熱鬧鮮活。
其間還夾雜著幾聲狗吠,齊斯瞥見一隻高大的黑狗正叼著骨頭,怡然自得地在紅色地毯上散步。
齊斯聽晉餘生說過一些靈異常識,知道黑狗是先天至陽之物,按理說是不可能出現在全是鬼的鎮子裡的。
聯想到線索中所說的“陰氣愈積,福源越厚”,再有之前李瑤說的“這裡的靈異說法和外面不一樣”,種種違和似乎也不難理解了。
不過,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呢?
齊斯正摩挲著下巴漫無邊際地思索,有兩個披紅掛彩的男人見玩家們到了,一前一後地迎了過來。
兩人都是一副黝黑的莊稼人的臉,眼角的皺紋圈圈漾開,其貌不揚,笑容卻頗為樂呵。
他們先是對徐嫂寒暄道:“徐婆婆,咱們鎮多虧了您操辦,才能有今天。
您到時候隻管歇著,零零碎碎的活計讓大夥兒乾。
”
他們對徐嫂頗為尊敬,直到徐嫂擺了擺手道別,他們才看向玩家,臉上的笑意散去了許多,變得有些拘謹:“幾位,你們隨便坐,隨便吃,隨便看,有什麽需要的叫我們就好!
”
玩家們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計較。
坐下來純吃飯是不可能的,來這一趟主要是四處看看,最好能找到些重要線索。
劉丙丁衝兩個男人笑笑,說:“兩位不用這麽緊張,我們對風俗啊講究啊都不是很懂,還要請你們講給我們聽呢。
”
尚清北這一路都沒出聲,眼瞅著劉丙丁就要用成年人那一套交際語錄開始廢話了,他連忙出聲打斷,問:“你們知道新郎在哪裡嗎?
”
他從接到“破壞喜兒的喜事”這個支線任務時,就在思考要怎麽完成。
帶喜兒逃跑肯定不現實,那就是個傻子,說話說不通,難不成還把人打暈藏起來?
這喜事說是獻祭,但到底有個“喜事”的名頭,怎麽都該有個新郎。
尚清北相信,詭異遊戲的任何任務都有解法。
喜兒那邊找不到突破口,那就來新郎這邊找。
“小兄弟,你找新郎有什麽事嗎?
”男人狐疑地問。
“我……”尚清北一時卡了殼。
他絞盡腦汁想要編個說法,還未吭哧幾句話,【支線任務已完成】的電子音便冷冰冰地響了起來。
看著系統界面上的文字,尚清北不明所以地眨巴了兩下眼。
這是啥情況?
他還啥都沒乾呢,支線任務怎麽就完成了?
【由於您參與度過低,該任務提供的表現分自動移交給參與度最高的玩家】
新的提示文字刷新出來,在理解其意義後,尚清北瞪大了眼睛,在風中淩亂。
生死時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