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了,藥窟裡那個刺客已經被關五天了。
路過的守衛偶爾還能聽見裡面傳出血肉搏擊的聲音,半夜響起恐怖如斯,不忍駐足。
神姑似乎是將她忘了,這幾天忙於配置草藥,也沒吩咐怎麽處置藥窟裡的人。
終於,一名據說被刺客打暈搶走衣服的侍女主動找上神姑,請示她是否要給刺客送點吃食。
“她啊?她求饒了嗎?”
“沒……”侍女低著頭不敢看神姑,指甲嵌在掌心都快掐出血來了。
“那就不用管她。
”神姑說得輕飄飄的,侍女不敢多嘴。
就在侍女快離開的時候,神姑喊住了她,一臉玩味地問:
“你怎麽這麽關心她?她把你打暈,讓你丟了臉面,按理說你該巴不得她死才是啊?”
侍女驚恐地擡起臉,連連否認:
“不不不,我沒想要她死。
”
雖然是有些怨恨,但怎麽也沒到要置人於死地的地步。
但是侍女也知道,神姑的思維和她們不一樣的,她……更加偏執。
離開神姑的藥堂後,侍女鬼使神差地來到藥窟外,猶豫半晌,還是下定決心去聽一聽裡面的動靜。
現在是白天,周圍很安靜,藥窟裡也很安靜,那群死活人和那個活人不知道怎麽樣了。
“喂……”侍女扒在石門的縫隙上朝裡面喊,“你還……活著嗎?你還好嗎?你隻要開口求求神姑,神姑會放了你的。
”
良久,毫無響應。
她本就沒抱太大希望,裡面沒有動靜她也不不好過久逗留,就打算離開。
誰知她剛走出去沒多遠,突然聽到背後的石門發出被撞擊的聲音。
她心裡燃起希望,急忙跑過去,朝裡面喊:
“是你嗎?是你嗎?你還活著?”
裡面再次陷入死寂,此時天邊烏雲密布,風雨欲來,她打了個寒顫,猶豫著後退。
“嘭——”
“轟隆隆——”
雷聲和巨石撞擊聲幾乎是同一時間響起,嚇了她一跳,一個沒站穩坐到地上。
守衛也被藥窟裡的動靜吸引過來,將侍女扶起來,保護在身後。
藥窟裡的聲音越來越大,時不時有重物撞在牆體上,震得假山石都在搖晃。
“快去請神姑!
”
不一會兒,神姑過來了,手裡還提著采藥的籃子。
“這麽有精神呢?把門打開,我看看。
”神姑笑眯眯地樣子,好像胸有成竹。
隨著藥窟的大門打開,一股濃鬱的血煙滾了出來,嗆得人睜不開眼,隨後是濃鬱的腐肉味,熏得人連連作嘔。
神姑好像不受影響似的,提著籃子就往裡走,就像去自家菜園擇菜一般。
守衛們不敢前進,也不敢退縮,隻能慢慢往藥窟門口聚攏,相互之間鼓勵。
藥窟內血煙消散,露出真面目:牆面、地面、洞頂,沾滿黏糊糊的腐肉,到處都是斷肢殘臂,走兩步踩到什麽咯吱作響的東西上,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壁燈被粘稠的血液浸染,閃爍著昏暗的紅光,深不見底的深淵依稀可以看到堆在底下的屍體殘骸。
溶洞中央的塔像是被鬼斧神工劈開一般,切口整齊乾淨,赤剌剌露出內部構造。
順著切口往後看,岩石璧山是一道長達十米的劍口,差一點就能將整個藥窟劈開。
塔中央的圓台被震塔鐵球砸穿,鐵球上坐著一個人,正一絲不苟地擦拭自己的長劍。
此人一襲黑衣,青絲高束,鬢發散而不亂,側影孤傲如松。
感覺到有光透了進來,她斜視進來的人,眸底反射出幽深寒冷的顏色,手上擦劍的動作不斷,擦劍的布正是之前侍女丟失的衣服碎片。
“怎麽,耐不住氣了?”
喬竺緩緩扭過頭,露出另外半張臉,那半張臉上沾滿血水,頭髮被汗水打濕,呼吸稍顯紊亂,飛揚的眉尾是她淩厲的劍意。
這樣的她,如浴血寒蘭,肅殺奪目。
“好久沒這麽痛快過了,這也算是你的本事。
”
她如此評價神姑的藥屍。
“你果然厲害,不愧是人傳天下第一的馗神劍首。
”神姑眼裡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嗓音壓低,好像怕打破此刻慘烈美豔的場景,“你叫……喬竺?”
“你還有什麽手段,神姑?”
喬竺站起身,黑色的衣擺往下滴落液體,有汗水,也有血水。
她將擦乾淨的同芳劍收進劍鞘,至於裹劍的劍袋早就被那群藥屍撕咬成碎渣。
神姑擺擺手,一臉真誠,
“我辛辛苦苦熬藥煉屍,煉到今天不過就這些,全被你砍光了。
如果說我還有什麽手段……那就是……你。
”
她像是炫耀珍寶一般給喬竺展示她的藥籃子,
“這些藥,曬幹了,磨成粉,和你的血一起熬煮三天三夜,再喂給你,你就會是我煉製的最完美的藥人。
”
“你少說了一個步驟吧?”
喬竺朝神姑走去,鞋尖碰到一顆頭顱,她將其輕輕踢翻,露出乾淨利落的切面。
“難道不是先把藥喂給蠱蟲,然後讓我吞下蠱蟲嗎?”
說話間,那顆頭顱裡有什麽東西在翻湧,同時流出半透明的紫色粘液。
不僅是這顆頭顱,所有屍體的頭顱,以及骨骼、血肉,都有什麽東西在翻湧、鑽挖、分泌、吞噬。
神姑癟癟嘴,似乎不太高興,拿草藥的纖細五指爬上一條紫色的紋路,紋路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指尖纏繞,又鑽回草藥的花心中。
世上沒有起死回生的藥,卻有操控萬物的蠱,摩羅教用來炮製藥屍的“法寶”,就是這種蠱蟲。
蠱蟲吃下增補藥,寄生在屍體腦中,漸漸發育強壯,生長出千萬根觸角,控制住屍體的七筋八脈,形成屍體起死回生的假象。
無論怎麽砍殺屍體,隻要寄生在頭顱裡的蠱蟲不死,屍體就會一直活動。
而那些四濺的血肉裡,早就埋下蠱蟲的卵,一旦接觸空氣就會孵化,生出觸角試圖寄生新的宿主。
喬竺的腳尖狠狠踩上試圖攀上自己裙擺的蠱蟲,一邊發力碾碎,一邊威脅道:
“讓寧山玉來見我,否則我就將蠱蟲的秘密公之於眾。
”
面對她的威脅,神姑毫不害怕,甚至有些期待:
“你告訴天下人又如何?他們是殺不盡這些蠱蟲的。
隻要有人,哪怕是死人,我的蠱蟲就能不斷延綿。
”
“如果蠱王也死了呢?”
喬竺早就聊到這個神神叨叨的女人會這麽說,而她在清除藥屍的時候也沒忘記尋找這些藥屍受控制的根源——蠱王。
聽到這兩個字,神姑的笑容終於碎了,她呲目欲裂,動聽的嗓音也變得尖利:
“你對它做了什麽?”
順著喬竺的劍往下看,深淵裡似乎有一張嘴,在緩慢吞噬屍體殘骸,時不時發出絞肉的吞咽聲。
“我不過給它吃的食物加了點料。
”
至於加了什麽料?喬竺挑眉,與神姑擦肩而過,來到她的背後。
這塊牆上的壁燈被取下,燈油順著燈盞流了下來,與地上黑色的液體交匯到一起,然後順著岩石縫隙一點點滲入深淵。
微弱的火花在喬竺指尖跳躍,一眨眼,落到了地上。
幽藍色的火花爬上岩壁,又沒入黑暗,看似歸寂於無盡的深淵……
轟隆隆——
雷聲大作,大雨滂沱,藥窟外的人還在呆呆地聽裡面的動靜。
突然一串淒慘的哀嚎像是從地底傳出一般,震得人心如擂鼓,頭皮發麻。
整個島嶼都回蕩著恐怖的魔鬼嘶吼,小兒啼哭,鳥獸飛散,海浪襲船,驚濤拍岸,昏天黑日猶如末日。
緊接著神姑淒厲的尖叫從藥窟傳了出來,
“喬竺我殺了你——”
一瞬間,藥窟裡飛出一個人影,重重砸在假山上,本就搖搖欲墜的假山徹底轟塌。
女人從碎石堆裡艱難爬起身,斷了的脖子自主地接起來,碎裂的四肢也詭異地複原,最終又恢復美豔的模樣。
神姑歪著頭,露出猙獰的笑,破碎的嗓子裡發出嘶啞的聲音:
“給我抓住她,是死是活無所謂,別弄壞了就行。
”
守衛們面面相覷,硬著頭皮衝上去,立馬被一道強勁的劍氣擊退,摔得東倒西歪。
喬竺從藥窟裡走出來,獵獵風雨拍打在她身上,將她渾身的血水衝刷乾淨,露出她最純粹的殺氣。
“我不是來滅邪教的,你們的命留著轉告寧山玉,十日之後,南海伏龍垣,我和他一決高下。
”
“否則……”喬竺舉起一塊布,布上似乎躺著什麽奄奄一息的東西,“我就把它燒了。
”
話落,喬竺消失在茫茫雨幕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