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軍正式入城的日子,因為範合哲已經和連儒方提前協商好,將城西的一塊地劃給他們駐軍,所以簡單的接風宴之後,主力人馬往城西去了。
範合哲和重要將領留在城主府,等著參加晚上的夜宴,喬竺不在受邀之列,從城主府出來就沒了人影。
此時,城門口有一對年輕夫妻正鬼鬼祟祟地混在出城隊伍裡。
“我不明白,”謝敏之藏在大胡子底下的嘴翹老高,“為什麽突然要走?不是剛和範合哲達成交易嗎?現在離開不就給殺手機會了嗎?”
喬竺默默拉緊他的衣袖,裝去很依賴的模樣,壓低嗓音解釋道:
“剛離開馭風派的時候,我內力不濟,殺手在暗我們在明,就算範合哲替我們擋過一次,我們也很難逃過第二次、第三次,所以我才跟範合哲走。
誰能想到他們的目的地和我們的是一緻的呢,有便車不搭白不搭。
既然已經到了極霜山山腳,離冀州隻有一步之遙,當然得找機會走。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和範合哲達成交易,以為我至少會在泗水城待一段時間,我偏偏挑這個時候走,等殺手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們已經翻過極霜山抵達冀州了。
”
可憐的範合哲,原來隻是一隻擋箭牌啊,謝敏之同情的笑容爬上胡須拉碴的臉上。
“站住,鬼鬼祟祟幹什麽的!
”
兩隻鐵戟突然交叉架在城門口,城門守衛來勢洶洶,看來是發現了端倪……
“大人饒命啊大人……”
鬼鬼祟祟的年輕夫妻噗通跪在地上求饒,包裹裡藏著的東西滾了出來。
“好啊,是逃兵!
”
城門口一瞬間湧出數十個士兵,將男人從地上拽起來,果然在身上搜到了專發給兵卒的餉銀。
年輕夫妻哭嚎著求饒,可憐又可歎,城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秩序混亂,守衛騎上高頭大馬驅逐人群,慌亂之中,不少人被人流衝出城門……
有人撞到了喬竺,不僅不道歉,反而極其厭惡地啐了口,
“媽的,哪兒來的臭乞丐!
”
原來他們二人並沒有扮作夫妻,而是弄了身乞丐行頭,一個瞎了眼,一個瘸了腿,在婦孺皆兵的泗水城也是沒人要的存在。
遠離城門後,二人褪去喬裝,輕松上路,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等範合哲得知消息要去追趕,隻在山腳撿到兩套乞丐衣服。
田昊躲在人群後面和範轅咬耳朵,
“我就說將軍出手不夠利落,這下好了,叫人跑了。
我當初追求我夫人,那叫一個轟轟烈烈,管他東村西鄰的小白臉,我一拳一個,夫人就是傾倒在我的威武雄姿之下的……”
旁邊的同僚偷偷側身,加入討論,
“將軍是君子,哪裡和你一介莽夫一樣。
可憐啊,將軍背對著我們不說話,是不是在睹物思人啊?”
他們不知道的是,範合哲聽力驚人,將這些話全聽去了。
許久,前方傳出命令,
“不計一切代價,把風君從冀州帶回來,不能讓喬竺得到解藥。
”
——————
山路崎嶇,苦行一整天也不過才到半山腰。
精疲力盡的二人找了個樹根坐下,呼出的氣瞬間凝成白霜。
臨時找不到乾柴生火,取暖隻能靠自己,即便如此謝敏之還是主動挪動笨重的身軀,坐到喬竺前方,為她擋住一點風雪。
寬大的陰影投在樹乾上,一旁的喬竺顯得有些小鳥依人。
“以前我總嫌棄你拖後腿,如今是我拖累你了,若非內力不濟,這極霜山我一天能翻兩個來回。
”
她嘴硬的模樣惹得謝敏之發笑,背對著她肩膀一顫一顫的,不小心將披風上的雪全灑在喬竺臉上,喬竺氣惱,隨手抓起一把雪糊回去,結果兩個人互不相讓,在雪地裡打起滾來……
月光如練,山風似剪,裁今宵雪地夜,寒鴉淒切。
不知何時二人不動了,靜靜相擁,側耳聽雪,感受難得的寧靜與放松。
喬竺趴在謝敏之身上,頭深深埋入他的胸膛,柔軟的松尾領下藏著顆劇烈跳動的心,一錘一錘敲打她的耳膜。
伴隨著呼吸的起伏,謝敏之感受到胸前濕了一塊,淚水燙得他心如擂鼓。
“我害怕……”
不知誰在低喃,傾訴近日煎熬,原來這幾日的冷靜都是假裝的,隻有在寬闊的大地懷抱裡,才敢稍稍表露心跡。
不過也隻是片刻脆弱,轉眼間她又擦去眼淚,擡起高傲的頭顱,重新自信滿滿道:
“放心,我會把你安全帶到冀州的。
”
又是良久無言,雪月夜也寂寥。
喬竺側過臉看謝敏之,眼神催促他快點說話。
謝敏之斟酌開口:
“為什麽是冀州呢?我總覺得……會不會江南更好?江南故人多,風光好,名師良醫遍布……”
這一次,喬竺沒有回避這個問題。
她淡淡地開口,第一次講述她的過往……
“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那時候一心想遠離故土,一路向北,越北越好,一不小心翻過極霜山就到了冀州,在那裡生活了一段時間。
因為離家足夠遠,我很安心,花了很長時間重新收拾好自己,然後出來挑戰天下高手,追求至高武學。
”
“冀州讓你覺得心安,所以小甘村遭難,殺手窮追不舍,包括後來中毒失去內力,讓你愈發想要回去,回到自覺安全溫暖的地方。
”
“嗯……”喬竺沒有否認。
樹上的烏鴉似乎是覺得無聊,撲騰著翅膀飛走了,剪影略過喬竺的眼底,留下流星一樣的軌跡。
她的眼角還殘留著哭過的紅痕,風一吹乾得發疼,細密的刺痛提醒她或許冀州也不是那個安全溫暖的歸處。
可是她不願多想,想的多了,天地雖大,無處容身。
謝敏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扶住她的臉龐,雙眸與之對視,目光交匯的一瞬間黏著起來,逐漸拉近二人的鼻息……他們毫無征兆地親吻對方,感受彼此唇畔的溫度,冰雪消融,心湖蕩漾,極霜山的風將千思萬緒吹亂,乾脆不思考,隻想當下,隻想彼此……
雪地裡依偎著的兩具身體,默默祈禱山的另一邊正的是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