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緝刺客之事處處受阻,徐郯君不能浪費太多精力在這上面,北伐迫在眉睫,能否阻止這場勞民傷財的征戰就在最後一舉——
問天。
原定五月十八出征,今天是四月初三,良辰吉時,適合蔔卦問天。
天剛亮,國師就帶著大巫在祭台祭祀請神。
文武百官聚集在弘德殿前,黑壓壓的一片好似永夜,城牆遮住破曉陽光,天地一色灰暗。
劉関翹首以盼,等著國師給他送來吉卦。
兇吉,不在天定,在人定。
國師已經提前處理過龜甲,今天就是五雷轟頂、山川失色,都會是大吉大利之卦象。
而國師座旁念念有詞的大巫,他也有所準備。
今天就是吉星高照祥雲繞城,龍鳳送祥瑞,金丘照仙人,這龜甲都得裂成大兇。
二人表面淡然自若,其實暗中較勁,滾燙的炭火時不時發出“嗶啵”之聲,絲絲扣人心弦……
王後宮內,妃嬪們聚集在一起,也在等待佔蔔的結果。
等待期間難免猜測紛紛。
“如果是吉兆,就要整頓軍隊,籌措糧草,可是去年收成不好,接下來一個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恐怕要鬧饑荒,哪裡打得起仗呢?”
說話的是甯美人,她的父親是大司農,家族擁有殷墟最肥沃的土地,所以她對糧食生產是消息格外靈通的。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沒有糧食是打不起仗的。
袁王後安慰她:
“去年收成雖然不好,但好在你父親未雨綢繆,調撥得當,從未使國庫虧空,今年開春早,天氣暖和,想必下個月的日子容易熬些。
打仗不在一朝一夕,過了六月又有糧食入倉,何懼之有?”
妃嬪們連連應和,有人脫口而出:
“大王英勇善戰,戰無不勝,等把北邊打下來糧食、仆人、財寶不都有了嘛!
”
袁王後含蓄地壓了壓下巴,警醒道:
“窮兵黷武、燒殺搶掠非明君也,此番北伐是為了正我冀州意志,樹我中原威望,不是為了掠奪。
”
大家聽了都默默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唯有一人從始至終都面帶不屑,獨自坐在廊下,裹著不合身的黑色大氅,穿戴優雅的紫色寶石,華貴的裙子拖在地上,髒了也不可惜。
每個人看她時都會露出奇怪的神色,忌憚,又鄙夷。
有人故意和她搭話:
“榴珠夫人,你說要是打起來了,竇將軍會不會被派去前線啊?”
此話一出,被問的人還沒有反應,其他人已經嗤笑起來,相互之間心照不宣,等著看她笑話。
就連一向心軟仁慈的袁王後也沒有第一時間阻止她們的嘲弄。
榴珠夫人轉過身,漂亮的臉蛋上看不出絲毫情緒,美得毫無靈魂,從她飽滿紅潤的唇舌中吐露出針尖一樣的反擊:
“這麽擔心,你直接去問大王好了……哦,我忘了,你已經半年多沒見過大王了。
”
挑事的妃嬪被反駁得啞口無言,其他人也不敢再笑,個個自覺無趣地假裝忙碌。
宮女急急走進宮殿,通報前朝的情況:
“吉卦,吉卦,國師蔔出吉卦,大王下令即刻起舉全州之力籌備軍需,一個月後出征北伐。
”
所有人都大為驚動,一個個問出自己最在意的事——
“為何還提前了半個月?”
“可有言明誰帶兵出征?”
“軍備之用從何處籌措?”
宮女不知,默默退下。
等大家都冷靜下來,後知後覺自己失言,方才脫口而出的問題正暴露了她們的用心。
袁王後輕咳一聲,點到為止,叫大家都散了。
看著她們急匆匆離開的樣子,就知道宮外有更多人等著宮裡的消息。
隻有一人不為所動,似是在發呆,所有人都走了她還坐在椅子上朝窗外看。
那個角度什麽都看不見,對面的宮牆上還有一片瓦碎了至今沒補。
“榴珠夫人如果沒什麽事,陪我一起去花園走走吧?”
袁王後的好意邀請拉回她的思緒,她抿了抿唇,淡淡地拒絕了,
“妾身體不舒服,告辭了。
”
說罷,她緩緩起身,拖著不合身的大氅往外走。
“天氣漸暖,我叫人送兩件輕薄的披風給你,這大氅……收起來吧。
”
榴珠夫人停住腳步,沒有回頭,許久才說:
“我總覺得還處在冬天,冷的很,不敢不穿。
”
雙方都不再言語,袁王後靜靜目送她走遠,直到大氅的尾擺消失在門後。
喬竺適時從側門走進來。
“她不是竇蜻的夫人瓊花嗎?”
袁王後面露慚愧,心虛道:
“她現在是大王的榴珠夫人,王子的生母。
”
這更奇怪了。
據喬竺所知,劉関隻有一個大公主,是和袁王後所生,沒有其他孩子。
不知何時徐郯君站到她身後,將來龍去脈講清楚:
“年前國師佔蔔出大王此生隻會有一個兒子,生母是黑水之兔、木月生人,宜室宜家,膝下已有三子。
榴珠夫人被查出樣樣符合卦象,除夕夜竇蜻為了討好大王將她送進了宮。
”
劉関求子心切人盡皆知,隻是沒想到他已經到了為了生兒子強佔人妻的地步!
喬竺看向袁王後,對方的表情藏在陰影下,看不出喜怒。
為了不讓王後尷尬,喬竺趕緊轉換話題:
“你怎麽有空來這裡?既定北伐,想必有很多事要商量。
”
徐郯君苦笑,頹喪的氣質像一陣料峭的風。
他說:
“龜甲明明顯示大兇,從國師手上到王上面前一共經了七人之手,幾乎所有人都看清了走勢,可是當國師解讀說這是大吉之兆時,沒有一個人反對。
呵……吉兇,人定。
”
他將最後兩個字咬得極重,亂了他的君子之氣,可見荒唐至極。
“姊郯慎言!
”
袁王後打斷他的話,同時快速解開簾帳,將他們與外面的“耳朵”隔開,雖然無濟於事,但聊勝於無。
在這塊簾帳後,她終於表現出一點不同於平時老好人的表情。
“殺雞儆猴的目的不在於誰死,在於誰怕,請姊郯體諒大多數人的軟弱,也體諒執刀者的不得已。
事已至此,與其阻撓,不如成全,這才是家人該做的事。
”
規勸他,阻止他,支持他,輔佐他……矛盾的,融洽的,這就是家人。
徐郯君一言不發,步出簾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