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喬竺終於趕在年前回到小甘村。
遠遠看去,村子裡燈火通明,紅光照天。
臘月二十八晚,距離除夕隻剩一晝一夜。
想必家家戶戶已經掃除一新,貼好紅豔豔的春聯,縱情享受美酒佳肴,犒勞一年的辛勞——這時候多點幾支蠟燭都是應該的。
“唉?是誰家成親嗎?那是……?”
她們站在高處,第一眼看到村東有一家裝飾得分外喜慶。
可是謝敏之本來樂呵呵的表情在認清門牌後瞬間拉下來,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
“挺好的,斷的乾淨。
”喬竺向來樂觀。
二人沿著坡道緩緩往下走,越走心情越飛揚——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把這裡當家了。
喬竺心裡慶幸:還好,村子沒事……
沒事……
沒事……
沒……
突然她瞳孔猛得收縮渾身湧起刺骨寒意握劍的手微微發抖腳底如注千斤腦子裡一片空白——血!
大片大片的血!
血泊匯聚成河,順著村子中央綿延的主乾道順勢流下,落差大的台階上形成飛濺的瀑布,平整的青石闆上潺潺涓涓,狹窄的轉角處激流勇進,寬闊的禾塘上一馬平川……
這是血啊!
這些血散發著溫熱的氣,蒸得整個村子都在燃燒,燭火的棉芯有燃不盡的養料,越燒越旺……
這裡不是小甘村,是人間煉獄!
謝敏之瘋了似地奔跑在村子裡,雪白的履靴上還沾著路途中的風雪,抖落在血河中,瞬間化為一攤膿。
他推開一間門,滿目瘡痍,房柱上釘著一把箭,箭的末端穿過一個人。
他推開下一家的門,婦孺死狀慘烈。
他繼續推開下一家,隻看到更恐怖的死法……
他要挨家挨戶推開門,他不相信無人生還!
“停下來。
”此刻的喬竺已經冷靜下來,她穩穩地握住謝敏之失控的手,神情波瀾不驚。
謝敏之背對著她定定地站在許家門前,紅燈籠懸掛在門戶兩端,大大的雙喜貼在門上,地上撒了一地的爆竹碎屑,青石台階被打磨地油潤光亮,此時反射出鮮豔的紅光。
緊閉的柴門後面,有水流的聲音。
不必打開,已然明了。
“……不會的……他們家不會有事的……”
就算江山盟的人找過來屠村,許家有謝韜韜,謝韜韜怎麽也能護許家安慰的吧?對吧?
他看向喬竺,極力求證。
可是隻得到一個閃躲目光。
這一刻,謝敏之萬念俱灰,頹然地垂下頭,低低地嗚咽起來。
“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害了他們……”
他的每一句懊悔都擊打在喬竺的心上,如果說是誰的錯,是她一時大意把巧手姑做的束腰忘在了路上,是她要住進小甘村避禍,是她在江湖上得罪太多人,江山盟的人恨她恨得要對和她有關的所有人趕盡殺絕!
是她不夠強,沒有在最開始就將所有可能威脅她的人殺、乾、淨……
“嗷嗷——嗷喔——”
後山林傳出淒厲的狼嚎聲。
喬竺立即意識到那裡有人。
她們立即朝那裡飛奔過去。
————————
“搜仔細了,剛才一定有人躲到這附近的,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絕不能讓他把我們屠村的消息洩露出去!
”
殺手首領一聲令下,屬下四散開來,很不得將每一根草都捋直。
地下礦洞裡一片死寂,黑暗中的呼吸異常沉重緊迫,頭頂腳步聲每靠近一分,他們的心就揪緊一分。
風吹草動,絲縷月光洩進來,照亮角落裡堆成一堆的腐爛殘骸。
很快,雜草再次將洞口遮住,裡面的人明顯松了口氣。
會沒事的吧……女孩兒默默祈禱。
殊不知,危險已經步步逼近——
“在這兒!
找到了!
”
鬼魅一樣的殺手從四面八方飛來,瞬間將發出動靜的草叢圍住。
裡面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孩兒,方才有人看到她從高處滾下來。
“躲啊?不是挺會躲的嗎?”
殺手首領一腳踹在女孩兒後脊骨上,隻聽得悶哼一聲,骨骼碎裂,單薄瘦弱的身軀徹底動彈不得。
意志渙散之前,女孩兒隻記得她應該躲在山洞裡,和另外兩個人一起……然後她就滾下斜坡,暴露了……
“殺了吧,免得節外生枝。
”有人建議道。
殺手首領看向女孩兒的眼神沒有絲毫憐憫,舉起鋒利的大刀,毫不猶豫地砍下去……
當——
從西面射出一支暗器,將堅硬的刀刃打斷,堪堪救下差一毫就身首異處的女孩兒。
殺手們心神凜然,全面戒備,暫時顧不上毫無反抗之力的女孩兒。
他們能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威壓在朝這裡逼近。
前方出現兩個黑鴉一般的身影,殺氣騰騰。
“……喬竺!
”殺手首領突然爆笑起來,“好啊好啊,你自己送上門來,不枉費我們殺了這麽多人!
”
呵,他是不是覺得自己人多勢眾,贏定了?
喬竺懶得和他廢話,俯身衝上去,隻一劍,貫穿其咽喉,血不沾刃。
至於其餘人,當他們意識到情況不妙想要逃跑時,林木中的千絲萬縷已經布好,瞬間將他們狼狽潰散的醜惡模樣大卸八塊。
這群人武功一般,不值一提,是江山盟單純為了洩憤派到這裡屠村的。
偏偏平凡弱小的村民毫無防備,被他們趕盡殺絕。
解決完殺手,喬竺趕緊去檢查草叢裡的幸存村民。
她蹲下身的一瞬間, 整個人僵住了。
是甜橘兒!
此刻她像一頭瀕死的胎鹿,渾身都是親人的鮮血,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面色慘白,氣若遊絲。
喬竺試圖抱起她,才發現她渾身的骨頭經脈都斷了,軟綿綿一條像寒風中的枯草。
無論注入多少內力進去,她殘破的身軀都吸收不了一點,千瘡百孔的七筋八脈裡是生命在不斷流逝。
就在喬竺手足無措,隻能固執徒勞地傾注內力時,上方傳出腳步聲。
又有人來了嗎?此刻的喬竺什麽都不想,隻想殺乾淨所有人。
同芳直直朝來人飛去,卻在半空中被什麽東西阻截,與此同時響起一陣肆無忌憚地笑聲。
“……呵呵,喬娘子,你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呀?”
森白閃爍的月光下,站著一位紅衣美人,比任何血液都鮮紅,喜嫁衣、金鬢釵,胭脂抹面,柳眉彎鉤。
這才是謝韜韜真實的模樣。
她故作惋惜地嘖歎,
“可惜啦,這麽年輕……”
下一瞬,她的聲音被捏碎在掌心,隻能發出嘔啞的呻吟。
“你……放開……”
她的十指像白骨一樣扒在喬竺的手臂上,留下幾道深深的血痕;同樣的,她白細的脖子也以常人無法達到的角度在扭曲。
“我有辦法……”
最終時刻,她暫且保住了自己的脖子。
被喬竺放開後,她短促地喘息幾遍,手動掰正脖子,隨著咯嘣咯嘣的骨節嘣響,她再一次恢復了紅豔美人的模樣。
她問:
“我們交易還作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