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重重疊疊的浪花碰撞間,一縷縷烏光自海面躍起,於半空中糾纏盤旋並成浩瀚洪流鑽到玄冥攤開的掌心中,乍一看宛如古鏡。
馮夷心念翕動,身前再現一物。
古樸的畫卷徐徐展開,紙上繪有波瀾壯闊的江河山水,一小塊礁石上立著一抹黑點,細細看去,正是李馗。
如今赤霄已去,唯獨水龍刀伴隨身側,化作威猛崢嶸的神龍,龐大而猙獰的鱗甲間躥起湛藍光芒,或牽引或相撞四面撲擊而來的江水。
刀鋒錚鳴烈烈激昂。
矗立在礁石上的李馗渾身遍布細密傷口,殷紅的鮮血浸濕陰律司衣袍,可血中卻有豐厚的生機溢出,隱隱有綠色光點綴著。
他的後腦杓有一重傷豁口,頭皮掀開,顱骨內卻是樹木紋理。
這一幕自然被馮夷真真切切地瞧去,眸裡異光閃爍,那血液的生機裡帶著熟悉的氣息,若是沒猜錯,應是血溟老妖的本源靈光。
‘李馗這家夥莫非是拿血溟老妖的妖丹做分身。
’他心想。
是了,血溟老妖手裡還有一件法寶名曰:句芒神杖。
論起品質,在木系法寶中亦是極為不俗。
當時分身沒見到那老家夥的屍體旁有任何東西,定是叫李馗全都拿去了。
一瞬不到,馮夷心中掠過諸多猜想,但始終留了一個心眼。
與此同時。
畫卷展開的刹那,被囚於河圖內的李馗似有所感,擡頭看向布滿灰蒙蒙氤氳的天空,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絲毫不加以掩飾。
耳邊轟隆隆巨響連綿,濺射到身上的江水令本就重傷的身體愈發感到疲憊沉重,更有森森寒意透入肌骨經脈,逐分逐毫地消磨性命靈光。
以河圖目前鎮壓的趨勢,就算李馗有水龍刀拚死相護,也決計撐不過十息,不管真身還是假身,一同撚死便是。
馮夷一雙丹鳳眼斂著寒光,眼波深處卻是熾熱衝宵的火山,可再往心裡看,流淌而下的岩漿入得竟是繚繞亙古寒意的冰湖。
說時遲那時快,馮夷霸道的意志與玄冥相融,擡手往河圖上一抹。
但見畫卷上風雲變幻,江河山水扭曲旋轉間居然化作龍宮的全景圖。
他看見了晉烈以及龍須虎所在的龍魚門,以及肖剛、韓小武所在的南門,殺機盛放的瞬間,頂上的玄冥立即將手裡的烏光擲向龍宮北門。
烏光圓鏡入了畫卷倏忽不見。
……
……
同一時間。
龍魚門的城牆早就被摧垮,融為滔滔波濤的一部分。
無邊無際的汪洋上,一塊幾十米大的石塊隨波逐流。
時有錚錚劍鳴乍響,可在這連綿的雨幕下漸漸變得浸微浸消。
龍須虎立於中央,掌心吞吐土黃色的靈光,施展神通穩固住石塊形體;石嶼邊緣,晉烈等一眾鬼使,包括項和元慶則負責將試圖爬上來的邪物宰殺乾淨。
妖怪軍團和幽冥軍團已經撤回無間煉獄,面對這種神威天災,他們也幫不上,何必白白送死復活。
“嗒嗒嗒……”
石頭融化崩碎,落到跟前。
龍須虎擡頭看去,暴雨下得又急又密,砸到石頂總能洞出偌大的缺口,深沉的黑暗遮蔽視線,現在想要感知百米外的情況都頗有些力有未逮。
他心裡不禁幽幽歎了口氣,氣流蘊著擔憂呼出。
在三淮水寨的一年,龍須虎沒經歷過湯山戰役,也沒有參與對贏君羨圍剿的若望山戰役,這還是他第一次直面世間頂級人物的戰鬥。
這種威勢非常強,強到可怖至極!
不過龍須虎倒不擔心信,相處這麽長時間,最是了解他的本事,手段層出不窮。
龍須虎幾次都在心裡覺得自己若是栽了跟頭,信都未必能傷到一根寒毛。
他是在擔心主上的安危罷了。
正因見了這番天地威勢,方才忍不住心生雜念。
‘這雨還真是好生了得。
’
驀地,龍須虎連忙掃去靈台紛雜的念頭,偏移目光看去晉烈等人。
“錚——”
一柄柄剛猛暴烈的劍氣猶如鯊群般在半空中遊獵,時而鑽入暗黃汪流,乾淨利落地將怨靈一類的邪物絞殺。
“晉老大。
”
手持匕首的年輕男人皺眉說道:“這是黃泉吧。
”
“應該不會錯了。
”晉烈微微頷首,眉宇間縈繞陰雲,闊劍立於身旁。
“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沒想到馮夷竟如此膽大包天。
”
其他幾位鬼使的臉色也極不好看。
怒火和殺意在每一個人心中醞釀,畢竟自家的東西被人偷了,還被拿去做惡事壞事,這讓他們怎能不窩火。
“那還說什麽。
”
年輕男人憤憤說道:“並肩子一起上,宰了那馮夷。
”
晉烈眸光銳利如劍,直直往暗黃汪洋底下看去,密密麻麻,不知數萬還是十數萬的怨靈像是聞到血的鯊魚朝著石嶼蜂擁而來。
暴雨如注,卻讓晉烈心頭的怒火燒得越來越旺,讓他忍不住攥緊拳頭,氣機牽引之下,就連身旁的闊劍都在震鳴不已。
這個數量足以看出馮夷以及他的三淮水寨到底殘害了多少無辜生命。
而晉烈等人不知道的是,單是他們現在所看到的怨靈數量還不足十分之一。
要知道黃泉所棲身的空間可紮根著不下百萬具屍體。
“去,無論因何緣由都必須去!
”
晉烈雄壯的身軀下亦有一顆燃燃赤子心,當即便說道:“這已經不是為了考核,要是不去做點什麽,如何對得起身上這件衣裳!
”
此話一出,其餘幾人紛紛用力點頭。
“那我們……”
持匕的年輕男人正說著話,倏地感覺脖頸一涼,卻奇怪地看到晉老大的眼珠迅速充血,張口欲說什麽。
未等男人反應過來因何,徹骨的涼意將他徹底淹沒。
真可謂疾霆不暇掩目。
一道烏光倏忽破空而至,竟直接將年輕男人連同幾名鬼使梟首,他們騰起的護體神光,亦或是法術護罩皆被視作豆腐般乾脆破掉!
“啊!
!
!
!
”
晉烈濃眉豎起,雙眼已是猩紅一片,隻覺熊熊怒火自骨頭縫裡滲出來,舔舐著血肉,幾乎要將五髒六腑烤熟。
他怒吼著將闊劍拔起,衝宵的暴烈劍意在他身上如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狠狠朝著那回旋而來的烏光圓鏡斬下。
錚!
那憤恨的殺意是如此熾烈。
也即是此刻,不遠處的項及元慶立即趕過來增援。
烏光圓鏡突地沿著虛空蔓延成一線,恍惚間似變成了成千上萬,從天上,從地下,從四面八方,隻一下便將晉烈等人籠罩在其中。
偏生這烏光好生銳利,無論襲來的劍罡還是睚眥,皆被切得七零八落。
一個照面,晉烈跟元慶他們便已負傷,最麻煩的是,這時汪洋中無數的怨靈裹挾森森殺意爬上石嶼。
須臾後,“砰——”地一記巨響迸發。
但見海面上形單影隻的石嶼突地崩塌,沉入浩瀚汪洋當中。
些許嘯叫也微浸微消;
龍宮北門。
肖剛行走在汪洋之上,肩頭立著烏鴉,一步邁出便能跨越上百米的距離。
與晉烈等人不同,當黃泉撞擊而來時,他便與韓小武他們分散了。
不過肖剛並不擔心他們的安危,像佟玉和王衡他們本領都不小,這種情況肯定能應付下來。
肖剛想起傳送門後走出來的巨人,不得不在心裡感慨一句,轉輪王真是善用人心,把七十五位參與考核的鬼使唬得團團轉。
呀!
烏鴉血色瞳孔突地一縮,立馬振翅叫了一聲。
早在烏鴉啼鳴的瞬間,肖剛引而不發的血色殺意登時沸騰,阿鼻斧刃削去破空襲來的烏光。
兩者相交的刹那,劇烈的衝擊波貼著海面迸發而出,大片嘯浪自四面湧起。
濃烈的殺意化作血色匹練環貫虛空,狠狠抽開席卷的海水,順便將烏光打得橫飛出去。
肖剛隨手挽了個斧花,挑眉打量烏光。
然而此舉仿佛是觸怒了暗黃汪洋的威嚴,霎時間,一浪比一浪高的海嘯傾覆而下,如同迅速合攏的五指將肖剛攥住。
同一時間,深沉的天穹之上,一張狷狂的男性面孔倏地顯化出來。
也即是此刻,漫天烏雲盤旋卷動,仿佛化作玄冥的拳臂直直往海面摜去;
龍宮西門,天色昏暗。
水墨畫似的陸地在汪洋展開,卻搖搖欲墜似的,仿佛下一秒就會墜海。
“太多了,根本殺不完!
”
手持神筆的賞善司鬼使的怒吼穿破雨幕。
“哢嚓!
”
藍色雷霆劃破天際,照亮昏暗的海面。
無數張青白的面孔仿佛將整個汪洋取代,其數量不下於五十萬,它們渾身環裹濃烈的怨煞,形成簡陋而堅硬的鎧甲,嘴裡發出嚎叫,前赴後繼地爬上水墨陸地。
不遠處,一名陰律司的鬼使衣袍烈烈,臉頰攀上繁複而威嚴的靈紋,擡手間,五行元氣狀似氤氳般沸騰,升空的刹那,青蛟、白虎、火鳳、土牛四大兇獸猛然躍出,直接衝入屍群當中,隨便一擊就能使成百上千的屍傀灰飛煙滅。
可即便如此,依舊無法抵擋屍群前進的步伐。
數量實在太多!
!
隻見一座壘起的屍山上躍出一頭吊睛白額虎,虎軀白金二色光芒閃爍,猛然發出震撼蒼穹的虎咆:“吼——”
一排排的屍傀彷如失去靈魂般突然墜去黃泉。
隨即,群虎於虛空中狂奔而出,鋒芒畢露的庚金銳氣環裹虎爪,一撲,一咬,大批大批的屍傀被銳爪切割殘碎。
鬱壘雙手環抱胸前,周身雷光竄動,隱隱顯化一柄鋒銳寶劍。
縱橫戰場的萬鈞雷霆便是出自他的手筆。
雷霆滌蕩之下,萬屍伏誅。
鬱壘面無表情,眼波深邃如淵,無人知曉他此刻在想什麽,面對無窮盡的屍傀,自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的氣度。
隨即,他似有所感地擡頭看去。
不知何時,漆黑的天幕陡然下起了白色的寒霜,一瞬不到便成大勢,冰冷的寒風將法術吹滅,水墨似的陸地頃刻結冰。
“吼!
”
可怖的嘶吼連綿。
渴望宣洩無盡怨氣的屍傀甚至搭起數百米高的人牆,不顧一切地撲向那些陰司鬼使,猙獰的面孔,如墨似的眼珠,漸漸如海水般將陸地淹沒;
龍宮東門。
一抹金光佇立飄搖的半空。
神荼雙眸躍動焰光,額角淌下一條血線,漆黑的暴雨澆不滅他心頭的怒火。
海面漂浮數不清的青白屍傀,一根根粗大的桃樹根蔓延萬米,直接將這塊海域全部封鎖,海面下的怨靈隻能隔著桃都旗的封印朝神荼大聲怒吼。
“我要把你送入地獄。
”
神荼握住鐧把的指骨嘎吱作響,他盯著前方的黑暗輪廓,咬牙說道:“在此之前,我一定會把你的腦殼敲碎。
”
以神荼的性子能放出這般狠話,可見到底是有多生氣了。
聞聽此言,那黑暗的輪廓禁不住動了動,這時方才發覺祂竟頂天立地,那張不含人性的眼珠盯著神荼,卻莫名透出濃鬱的諷色。
在神荼眼中,玄冥渾身羽翅流淌死亡衰敗的背後乃是最濃鬱,也是最黑暗的惡業,無數亡魂在詭異籙文內哀嚎掙紮。
神荼似緩實急地吐出一口猩氣,血色的殺意在眼中化開,拔身一躍,宛如金色火柱衝天而起,以無可匹敵之勢揮動雙鐧砸向玄冥。
“哈——”
倏忽,輕聲笑自天穹響起。
仿佛在嘲笑神荼的不自量力。
玄冥探出手爪,一束充斥瘟災的狂風自指尖席卷而出,風聲煊赫,瞬間與神荼撞上,迸發驚天震響的刹那,羽翅上的籙文跳動躍出。
霎時間,漫天掩地的黑雲蓋下。
隻見那一道金光左突右撞卻始終無法破開死亡黑雲的籠罩,代表瘟災的狂風不斷削弱神荼體表的金焰。
按照這個趨勢,神荼遲早被耗死。
可是馮夷顯然不打算這麽做,他也沒有這個耐心!
玄冥右眼中的死氣瞬間濃鬱數倍有餘,投出一束肉眼可不見,神念不可知的黑光定在了神荼眉心,一股深淵幽寂的意境悄然蔓延。
下一瞬,玄冥右眼球陡然劇烈地跳動兩下。
立見神荼覆映周身的神光突然被劈開,眉心驟然化開拳頭大的血洞,身軀猛地搖晃兩下,竟直直墜下高空。
感謝夏天亮了一張月票,感謝花樣葫蘆娃的兩張月票,感謝河圖洛邪的兩張月票,感謝丁達爾的光四張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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