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無望海(十一)Knowledge-知識
濃密的椰林間,安吉拉緊跟在陸黎身後,向祭壇的方向走。
危險往往與機遇並存,她很確信祭壇那裡會有破解世界觀的關鍵線索,她一點兒也不想錯過跟著資深玩家刷表現分的機會。
走了一段路,安吉拉用閑聊的語氣問:“陸黎大佬,你是怎麽進詭異遊戲的?
”
“我家裡人生了重病,需要很多錢。
”陸黎的眉眼間蒙上一層悲哀,“以我的能力,無法在不違法的情況下籌措到那麽大的數額……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邀請函出現了。
”
“這樣啊。
”安吉拉乾笑一聲,沒有接下去。
就在剛剛,她發現系統界面上顯示的金錢分布有了變化。
祭壇的方向,有一點快速靠近另一個點,接觸後又分離,而其中一個點停止了移動……
出狀況了。
安吉拉做出判斷,停住腳步,盯著陸黎的背影道:“大佬,那你更應該保證自己的安全,隻有活下來才能賺到更多的錢。
我們回去吧,探索祭壇不急於這一時。
”
陸黎側過頭看她,目光中閃爍著迷亂的色澤:“不,我覺得關鍵線索就在前面,很快就能通關了……我不會回去的,你要是害怕就走吧,我不會回去的……”
話語顛來倒去,含糊其辭,神志顯然已經不大清明。
他被魘住了!
安吉拉瞳孔微縮。
連陸黎這種層次的資深玩家都中招了,祭壇隻怕比她想象得還要危險!
不能再往前走了,遠離祭壇,必須遠離!
沒有遲疑,安吉拉立刻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沿著來時的路,往旅館的方向奔跑。
陸黎的死活和她無關,工具人還能再找,她一點兒也不想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把自己搭進去!
……
“我對詭異的直覺很準,從小能看見鬼,也知道鬼會什麽時候出現,出現在哪裡。
”常胥停下腳步,將指間憑空出現的一張紙牌斜插入牆壁。
鍾樓內灰塵遍布,狹窄逼仄的空間中,隻容一人通過的扶梯盤旋著往上,直觸高處的一抹光亮。
那光亮是從高天之上投進來的自然光,黃昏的亮度於事無補,隻能讓一前一後行進的兩人勉強看清眼前的路。
“所以呢?
”齊斯將雙手插進口袋,他一點兒也不想和積灰的樓梯扶手產生任何接觸,“我小時候也能看見鬼,無聊的時候還和床下一小姑娘下過幾盤飛行棋。
”
常胥的指尖閃爍著藍瑩瑩的光,一張張紙牌被他斜插入牆壁:“伱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
齊斯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道:“……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忽然就再也看不見鬼了,醫生說我是病好了——出去後要不要我把我主治醫生的聯系方式推給你?
”
“我剛剛聽到了指甲摳挖牆壁的聲音。
”常胥將手中最後一張紙牌嵌入牆壁,赫然圈出一個半人高的方塊。
藍光勾連成線,方塊間的部分憑空消失,露出鍾樓牆壁後的森森白骨。
那是一副完整的骨架,不過由於是被彎折著埋進去的,乍看蜷曲成一團,扭曲得看不出人形。
齊斯有了興趣,湊上前將顱骨扒拉了出來,借著光把玩著觀察:“是現代人的骨頭,大概率屬於玩家。
”
常胥挑眉:“為什麽這麽確定?
”
齊斯將顱骨塞回牆壁,籠統地解答道:“這個副本的背景時間在15到17世紀,當時的平民營養不良,在骨骼的粗細和質量上會有所體現;而貴族則會出於一些古怪的禮儀、裝束和審美,使得骨骼呈現一定程度的畸形。
”
常胥回頭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熱道:“你懂得真多。
”
齊斯眯起眼笑:“那是當然,在這塊我是專業的。
”
在常胥發出質問前,他搶先補充道:“標本製作涉及的物種比你想象得要多,自然包括人類——不然你以為那些大學和博物館裡陳列的人體標本是怎麽來的?
”
常胥沒有出聲。
齊斯垂下眼,餘光瞥見眼前人蒼白的雙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分明是森然的指骨,正冷冰冰地垂下!
莫名其妙地觸發死亡點了麽?
齊斯屏息斂聲,一步步地後退,默默和前方的人影拉開距離。
頭頂的光越來越遠,好像永遠無法觸及;陰冷昏暗的逼仄建築從四面八方將人包圍,好像要連同內裡的屍骨一道發黴腐爛。
後背好像撞到了什麽,一張臉從脖子後伸過來,緊貼上齊斯的鼻尖。
那是一個白森森的骷髏,牙關緊咬,沒有嘴唇的包裹,像是在笑……
……
“你好點了嗎?
”常胥站在一堆碎骨頭片上,側頭回望。
剛從異狀中抽離,齊斯條件反射地抽出刀片,對準前者的後脖頸劃去。
想法沒能轉化為行動,血紅的提示文字在眼前彈出。
【此副本中,您無法殺死身份為“貴族”的玩家】
【違反副本規則,警告一次!
累計三次警告將判定為通關失敗!
】
冰冷的電子音當頭澆下,齊斯“呵呵”地笑了兩聲:“還活著,沒死成。
”以及,你最好祈禱你能活過這個副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他和常胥在一起的時候更容易觸發死亡點,《玫瑰莊園》中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
是太過倒黴以至於連累隊友,還是沒事找事懟著死亡點往上撞?
不管是哪種情況,齊斯都覺得這樣的人還是早死早超生比較好。
大概是察覺到了齊斯態度的不善,常胥默默收了手中的紙牌,問:“還要上去嗎?
”
牆壁裡的屍骨傳遞糟糕的預警,就差懟臉威脅玩家說“再往前小心死這裡”了。
才爬到一半就遇到這檔事,接下來還有好一段路,不知又會潛藏什麽樣的危機。
齊斯沉吟片刻,不冷不熱地說:“總要有人上去的,不然這塊線索永遠都是空白。
而且,我也想站在高處,看看這座島的全貌。
”
常胥不由疑惑地多看了青年幾眼。
在他的印象裡,這人向來隻有讓別人趟雷的份,怎麽可能這樣大義凜然地以身涉險?
他正遲疑著,就見青年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笑著說:“常哥,我身體一向不太好,還是你這個練家子打頭陣吧。
”
……果然。
也許是因為黴運被剛才那一遭耗盡了,也許是隻要不手欠就不會出事,接下來一路平穩異常,連個老鼠都沒有,更別說鬼怪了。
頭頂的光越來越近,在鑽出陰暗的樓身,站在鍾樓頂部時,齊斯甚至生出一種伸手就能觸碰到天空的錯覺。
頂樓最醒目的陳設是一口古銅色的大鍾,安靜而肅穆地垂掛著,給人一種古老生命的神秘感。
齊斯盯著鍾旁的撞錘,玩心大作,他很想敲十下鍾試試,看看【敲響十下的時候請入睡】的規則是否還會生效。
看到常胥還在旁邊,理智終於戰勝了惡趣味,他隻能遺憾地將危險的想法擱置。
常胥同樣盯著鍾看,幾秒後,他幾步繞到鍾後,指著陰影中堆砌的一堆腐朽的白骨,平靜地說:“敲鍾人已經死了。
”
準確來說,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沒見過誰成了骷髏還能活。
至於每天敲鍾的是什麽玩意兒,這點細思極恐。
齊斯湊上前,用肅然起敬的態度道:“真是敬業啊,死這麽多年了還堅持敲鍾。
”
骷髏:……
常胥同樣無法理解齊斯獨樹一幟的幽默感,他蹲下身,手指撫過牆壁上被骷髏遮掩住的幾行小字。
【恐懼著、祈求著,我隻看到大海和落水的亡魂】
【他們說,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家鄉已經望不見了】
【神明啊,救救我吧,船艙擁擠,屍體和貨物堆積】
【他們說,死心吧,死心吧,沒有回家的希望了】
文字在被目光觸及的刹那,如根須蠕蟲般紮根入意識。
齊斯感覺自己好像被松脂壓住的小蟲般,凝固在原地,動彈不得。
身遭的光明一寸寸黯淡,幾秒後便隻剩下濃鬱的黑暗。
濕漉漉的觸感吸吮著肌膚,好像被沉入深海又撈出。
眼前蒙上一層古老油畫般的暗黃,視角時而抽離時而代入,陌生的認知前仆後繼地湧入腦海,又緩緩轉譯成一幕幕娓娓道來的畫面……
……
眼前是一片大海,時間正是夜晚。
天空中隻剩下星星和月亮在亮,海浪拍打著船身發出“嘩嘩”的輕響。
陰暗發黴的船艙中,少年蜷縮在角落,身邊擠擠挨挨的都是他的族人。
人與人像貨物一樣交疊著堆放在一起,汗液和腐屍混合發酵成難聞的臭味,大片的癬在身上爬滿。
每天都有人死去,誰也不知道身邊的同伴是否已成屍體,最早死的幾人被丟下海去了,但依舊有未被清理的死者在艙底腐爛。
死亡、病痛、溽熱、恐懼,這是少年對於這段航行的全部記憶。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遭這些罪,隻聽有幾個懂得多的族人說,他們是被抓去給人當奴隸的,隻要上了岸,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起初他們也唱歌打消恐懼,也徒勞地向神明祈禱,但現在,沒有人再有發聲的力氣了。
少年無聲地想,如果真有神明的話,就讓風浪更大些吧,讓所有船都無法到達那片陸地,迷失在這片海域。
不知是不是神明聽到了他的祈禱,寂靜中響起了開鎖的聲音,星光從艙門的縫隙間投入,照亮一小簇朦朧的畫面。
打開艙門的不是神明,是一個穿著藍色長裙的美麗女人。
那個女人面帶微笑,不言不語,隻用手比劃著讓他們盡快出去。
少年看著族人們爭先恐後地爬上甲闆,聽從女人的指揮衝進各個房間,將裡面不省人事的男人們拖出來,扔到海裡。
少年直覺有什麽不對。
他小心地躲在陰影處,別開視線,不去看女人的眼睛。
他看到族人們的臉上掛起詭異的笑容,一個接一個地跳下了海,就好像那樣便可以回到家鄉。
他想要叫喊,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再睜開眼時,船已經在一座小島的岸邊停靠。
天空呈現怪異的橙黃色,小島也出奇地寂靜。
分明有新建不久的建築,沙灘上卻沒有人煙。
海裡也沒有魚類,什麽都沒有。
少年下了船,往林深處探索。
在一座木樓前,他又看到了那個古怪的美麗女人。
女人看著他笑,雙手比劃著什麽。
窸窣聲響動,上百個身上長滿魚鱗的怪物從椰林中走出,其中有好幾個熟面孔,是他的族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