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無望海(二十二)Vice-罪惡
常胥在椰林間穿行,腦海中一遍遍地複盤齊斯和他分別時說的那番話語。
幾句話被翻來覆去地咀嚼,再嘗不出什麽新意,他又開始回憶進副本以來遇到的種種事件,隻覺得雲裡霧裡。
所有線索、世界觀、規則、布局,似乎都與他隔著一層厚厚的迷霧,他明明離得極近,卻什麽都看不清。
他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裡,那些布局與勾結都如同流水一般從他身遭滑過,與他無法建立關聯。
——他遊離在外,與這個副本中的其他玩家格格不入。
常胥不擅長算計人心,但很擅長保持冷靜。
他思維的條理極度清晰,此刻自動將事件抽絲剝繭地分門別類,分析其中的細節。
‘昔拉對正式副本的配置一般是三人一組,也就是說還剩兩個傀儡。
’
‘等我死了,有的是時間補覺。
’
‘我已經被盯上了,能不能活過這個副本都是兩說。
’
一幕幕畫面在眼前複現,一種不詳的預感自常胥心底油然而生。
他直覺有什麽難以解決的事會發生,他和齊斯正處於懸崖的邊緣,由一根枯枝牽拉著,隨時會墜入萬丈深淵。
時間不早了。
常胥甩了甩頭,將亂七八糟的思緒趕出腦海,向旅館的方向走去。
兩旁的椰林從茂密到稀疏,眼前的景緻變得開闊起來,兩層的木樓安靜地矗立在空曠處。
昏黃的天空下旅館建築詭異地靜穆如死,空氣透著一種可疑的凝滯和壓抑,恰似陰天將雨的前幾分鍾。
常胥注視著低矮的木樓,忽然生出一種被怪物盯上的錯覺,好似那木樓正是最大的鬼怪,正張開血盆大口等他一頭撞入。
他收斂思緒,大步走過去。
在他的手將要碰到門把手時,門被從裡面拉開。
開門的是個小個子男人,在看到他後像是偶遇了什麽危險人物,向後退去一步,看向他的目光滿是厭惡和忌憚。
常胥的目光越過這個男人,環視整個一樓大廳。
大廳中加上他隻有八個人,沒有齊斯的身影。
每個人的臉色都凝重異常,直勾勾地盯著他,傳遞戒備的信息。
常胥立刻意識到,恐怕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麽事,和齊斯有關的事。
“葉林生死了,你知道嗎?
”一個男人冷笑一聲,道,“司契殺的。
”
常胥記得,“葉林生”是那個總跟在陸黎身邊的長發青年。
他目光微凝,正要開口,就聽小個子男人嚷嚷:“和他廢話什麽?
他和那個司契一進副本就黏在一起,八成是一夥的!
加上他一個,不剛好三個傀儡都找齊了嗎?
”
傀儡?
常胥聽明白了話語中的潛台詞,但信息結合在一起,卻讓他無法理解。
齊斯是傀儡師操控的傀儡?
怎麽可能?
他明明不是昔拉的人,在《玫瑰莊園》副本裡,聽到“昔拉”這個名稱時,他臉上的愕然是那樣真切……
難道他從最開始就在演,把所有人都騙過了?
常胥的腦海中一片混亂,過往齊斯說過的話語又一次在記憶裡蘇生。
‘非理性個體的集體決策中,誤殺好人的概率在一半以上。
’
‘接下來你可能會遇到很多無法理解的事,我也不奢求你能毫無保留地信任我。
’
‘常哥,如果所有人都認定我是幕後黑手,伱會信嗎?
’
信任……他應該信任齊斯,相信他是被誤會的嗎?
可是他們兩人到底隻有兩面之緣,並不算知根知底;且在他的直覺裡,齊斯一直不是什麽好人,是需要想辦法挖進調查局,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的對象……
而且,傀儡的認定總不會是空口無憑,定然有實際證據……
常胥沉默著,幽深的瞳孔沉如潭水,看不出底細和心緒。
玩家們嘴上叫得兇,卻都並不敢率先動手。
誰也不知道常胥有沒有底牌,誰也不願意衝上去做以命搏命的炮灰。
凝滯的僵持中,陸黎勉強一笑,聲音虛弱地說:“我們不能妄下定論,或許常胥也是受到了司契的蒙騙,和我們一樣都是受害者。
現在這樣的情形說不定正在司契的算計中,好讓我們互相猜疑,消耗人數。
”
他此言一出,小個子男人遲疑地問:“是有這種可能,但我們要怎麽判斷一個活人是不是傀儡?
”
陸黎撫弄著手指,淡淡道:“傀儡絲一般系在傀儡的右手小指,隻要砍下小指,看看有沒有化作木頭,就一目了然了。
”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確實提供了可行的方案,比起身家性命,一根小指似乎隻是可有可無的犧牲。
其餘玩家紛紛看向常胥,靜靜等待後者的選擇。
有幾人甚至小聲地催促起來:
“快砍啊,別浪費時間。
”
“還不動手,該不會是心虛吧?
”
群體施加的壓力作用在一人身上,冠以正義的威名要求無辜者自證清白。
常胥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被放上了審判席,隻是出現在這裡,便承擔著與生俱來的罪業。
‘建立在有罪推定基礎上的正義不過是群體的暴力。
’
齊斯的話語在耳邊回響,常胥垂下眼,注視自己的右手,左手的指尖亮起藍色的微光,緩緩凝聚出一張黑色的紙牌。
【名稱:命運撲克】
【類型:技能】
【效果:您可以將它當做普通的切割類武器,也可以用它預言乃至改寫他人的命運(待進化,具體操作方式待探索)】
【備注:您的命運不在世界線的編撰之中,自然無從得到命運之神的眷顧。
幸運無從尋覓,厄運如影隨形;眾神缺席,神位空懸,遲來的信徒又能向誰祈禱呢?
】
藍光一閃而過,血液噴濺。
鍾聲毫無預兆地響起,重重疊疊的震蕩相互交織,從高天之上籠罩整座小島,不緊不慢地敲下九次。
常胥一瞬間聽到尾指落地的聲音了。
他下移視線,看到自己蒼白的小指滾落在地,邊緣泛紅,整體呈現肉質的色澤。
他一聲不吭地扯下衣袖的一角,將斷口簡單地包紮好。
血液卻依舊透過衣料滲出,滴落在地上,覆蓋昨夜陸黎留下的已經乾涸的血漬。
小個子男人彎腰看了眼地上的手指,訕訕地賠笑:“常胥,不好意思啊,我們誤會你了。
”
陸黎也苦笑道:“傀儡師還是那麽擅長玩弄人心,如果不是我和他打過交道,這次隻怕又要誤傷我們的同伴。
”
玩家們裝模作樣地表示抱歉和慰問,並沒有多少真情實感。
群體做出的決策分散到每個人身上,剩下的責任少之又少。
常胥不置可否,手指的疼痛不算無法忍受,他更重的傷也不是沒受過。
他走向玩家聚集處,將臉轉向陸黎,平靜地問:“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嗎?
”
陸黎沒有隱瞞,歎了口氣,道:“司契殺了葉林生,我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差點也殺了我,還好小葉身上的一個道具發揮了作用,控制住了他……我這才知道,他原來是昔拉的傀儡。
”
他說著,將一張莎草紙模樣的道具放到桌上,常胥用兩指夾起紙頁,目光掃視過表面浮現的系統提示文字。
【名稱:漢謨拉比法章(已損耗)】
【類型:道具】
【效果:在遭受緻命攻擊並丟失生命後,有10%的概率將攻擊返還至來源】
【備注: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又是概率麽?
常胥感覺腦海中有一道靈光閃過,他似乎發現了什麽疑點,但又無法通過邏輯串聯。
他擡眼看向面前的陸黎,後者的眼中盡是疲憊,夾雜著同伴死去的悲傷和濃鬱的哀愁。
常胥心頭一跳,一種毫無根據的忌憚油然而生,恰似他面對齊斯,亦或是隻有一面之緣的傅決時的感覺。
這絲心緒轉瞬即逝,他蹙眉問道:“司契的屍體呢?
我想去看看。
”
陸黎深吸一口氣又吐出,說:“在二樓,葉林生的房間。
”
常胥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快步拾階而上。
他獨自一人走在二樓的廊道,左右前後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同樣的路程比之先前好似變得漫長。
他循著記憶,走進陸黎所說的房間,入目的大床上橫亙著叫作“葉林生”的長發青年蒼白的屍體,像是翻起肚皮的死魚。
常胥越過床位,徑直走向房間的角落。
穿白襯衫的青年躺靠在牆角,無數根沾血的絲線纏繞他的周身,將他的四肢牽引成一個詭異的姿勢。
他雙目無神,皮膚呈現木頭的質感,從上到下再看不出人類的情態,儼然是一具死去多時的木偶。
眼見為實,先前的所有懷疑和糾結至此塵埃落定,常胥垂眼看著地上的屍體,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靜。
——他被騙了,騙他的人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