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雙喜鎮(二十四)百鬼行
杜小宇真名就叫“杜小宇”。
這個名字是那樣普通,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以至於根本沒有修飾和隱瞞的必要。
他人如其名,是個極普通的人,隻有義務教育的文化水平,沒有固定的工作,也沒什麽突出的能力。
但他嚴格意義上其實並不平凡。
從十四歲那年父親因為殺人被槍斃、母親改嫁後,他就開始混社會了,抱抱地頭蛇的大腿,跑場子充充人頭,在街坊裡頗有惡名。
後來因為地方上的反抗組織和邪教鬧得兇,聯邦加強了管控力度,開始嚴打小團夥,杜小宇也連帶著遭了殃,進去了三年。
出來後他沒了銳氣,平日裡安安分分打點零工;隻有在街坊對他指指點點時,他才會擼起袖子,惡狠狠地衝過去給嘴欠的幾拳。
他拳腳功夫不錯,和他結怨的往往落不到好;漸漸的,人們也就不敢調侃他,都避著他走了。
杜小宇起初覺得街坊們是怕了他,頗耀武揚威了一陣;後來才覺得不對味了,明白那些人不過是將他當個蟑螂、臭蟲之類的東西躲著,沒有一個瞧得起他。
他頗覺落寞,也時常尋釁滋事。
可小事沒人搭理他,大事又要進局子。
他膽子不大,遠沒到舍得一身剮的地步,最後隻能借由酒精和網絡麻痹自己,整天渾渾噩噩地活著。
直到詭異遊戲的出現。
那天,杜小宇喝醉了酒,迷迷糊糊間就聽一個聲音對他說:
【進入詭異遊戲,您將可以獲得想要的一切,財富、權力、健康……應有盡有】
他當時隻覺得老天開眼,自己改變命運的機會終於來了,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可進了遊戲後他才發現,這遊戲裡的玩家數以萬計,沒有任何靈異知識、怕鬼怕死的他依舊處於底層,是那些光芒萬丈的強者的墊腳石。
剛開始的一腔熱血很快涼透,杜小宇每天一睜開眼,想的就是怎麽活下去,怎麽離開遊戲。
好在,他雖然自己沒本事,卻頗擅長看人,總能一眼就發現人群中最有希望活下去的強者,然後緊緊抱住大腿,把人舔舒服了,也常能分一杯羹。
在《雙喜鎮》這個副本中遇到齊斯,屬實在杜小宇的意料之外。
他是在報紙上看到過齊斯不假,不過卻不是所謂的粉絲,相反,他還有些嫉恨這個同齡人。
憑什麽同樣是父母雙亡,對方的父母是知識分子,死後還留下一筆不菲的遺產;而他的父母除了一筆爛帳,什麽都沒給他留。
憑什麽同樣是高中沒畢業,對方就可以成為著名的標本製作師,而他就什麽都不是。
杜小宇知道人和人不能比,這個世界天然就是不公平的,若是在現實裡,他還會唾罵幾句;但在詭異遊戲中,他萬不敢造次。
他隻能做出仰慕的神情,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樣以最快速度抱上大腿。
舔誰又不是舔呢?
反正他已經習慣了,而且看過報道這點剛好可以幫助他更快地拉近和齊斯的距離。
可事到如今,回憶起進入這個副本裡的種種,最開始心裡那絲細微的不忿再也無法忽視。
杜小宇再也壓抑不住那個憤恨的想法——這裡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都在欺負他。
“杜小宇,快過來啊,你怎麽走這麽慢?
”徐瑤柔和的聲音在前方遙遙地響起。
杜小宇猛然驚覺,原來在他走神間,徐瑤已經走出好一段路了,此刻正站在前方十米開外的路口處,側頭回望。
天色原來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黑,冷白的月光從頭頂灑下,給街道、房屋和人影蒙上一層銀輝。
徐瑤的影子是淡淡的,斜斜地投在地面上,像一層朦朧的霧。
“走這麽快也不等等我……”杜小宇嘀咕著,擡腳向前走去,卻感覺腳踝像是被什麽東西抓住了似的。
他低下頭,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影子竟然變成了兩個!
在他原本的影子之外,還有一個女人的影子,盤著發髻,身材嬌小,正用雙手死死抓著他的影子的腳踝,似乎是因為用力過度,身形微微發顫。
杜小宇的冷汗都下來了,好像有一柄大錘擊在他的胸口上,讓他全身麻木,動彈不得。
他張了半天嘴,才喊出一聲“李瑤”,音色沙啞而詭異,好像是旁人借他的口發出來的聲音。
“叫錯了,嘻嘻。
”徐瑤扭過頭看著他笑。
杜小宇如夢初醒,連忙改口:“徐瑤,救救我……”
你不是精通靈異知識嗎?
你不是通關五個副本了嗎?
救救我啊……
“伱過來。
”徐瑤說,聲音尖銳得像是用指甲劃玻璃。
杜小宇不敢怠慢,吃力地一步步靠近過去,可不知為何,徐瑤的身形越來越遠,在月光下隻剩一個模糊的銀影,就像觸碰不到的海市蜃樓。
“徐瑤……徐瑤……”杜小宇急得不停叫徐瑤的名字,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得難聽,甚至變了調,一點兒也不像自己的聲音。
他閉了嘴,可那個聲音還在喊:“徐瑤……徐瑤……”
喊聲越來越細,像是野貓的叫聲,像在叫魂。
杜小宇隻感覺肩膀像是被什麽風呼地吹了一下,一瞬間發冰發涼,他不由得抖成了一團。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腳下響起:“你是在叫我嗎?
”
一張有如白紙糊出來的死人臉貼上杜小宇的鼻尖。
死人臉的兩腮和嘴唇都塗抹了鮮血一樣的朱紅,沒有眼白的眼睛裡嵌著布滿血絲的眼珠,怨毒猙獰。
杜小宇慘叫一聲,整個人快要暈厥過去,周身冷得如墜冰窖。
有什麽東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飄出了軀殼,直挺挺地向前栽去。
身前不知何時有了一口井,他一頭摔了進去,在漫長的寂靜中輕飄飄地下沉。
最後一眼,他看到井底端坐著自己的屍體。
……
另一頭。
尚清北落後青年半步,無聲地從英語詞典裡抽出一頁宣紙,墊在詞典的硬殼上寫下“齊斯”這個名字。
【名稱:生死簿殘頁(消耗品)】
【類型:道具】
【效果:在目標五米範圍內,寫下目標的名字並劃去,可讓目標在一分鍾內死去(若寫下的是假名,成功率降低為30%)】
【備注:誰有資格決定他人的生死?
你嗎?
】
這就是尚清北的底牌,也是他一路順利走來的關鍵。
哪怕隻有一次機會,哪怕大多數時候成功率隻有30%,也可以作為一個有效的威懾,讓某些頭腦簡單的暴力分子投鼠忌器,不得不乖乖聽他講道理。
他從商城裡購買英語詞典並帶在身邊,不全是為了裝學霸,更多的是想以一個較為隱蔽的方式存放【生死簿殘頁】和【點讀筆】這兩個道具。
毫無疑問,他的偽裝做得不錯。
而現在,隻要他在紙上輕輕一劃,就能置眼前那個一直以領導者自居的青年於死地。
“齊斯,我想和你談談。
”尚清北平靜地開口。
在青年回過頭看他時,他揚了揚手中的紙頁,淡淡道:“隻要我劃去你的名字,你就會死,我相信這樣的結果不是你我想看到的。
所以……”
“噓——”青年忽然將食指點到唇間,打斷了他的話語。
那張蒼白如死人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訝的情緒,哪怕是被叫出真名,哪怕是被人威脅性命。
“鬼來了。
”青年微笑著說,聲音很低,好像說出一個隱瞞許久的秘密。
下一秒,嗩呐聲驟然拔高,刺耳得好想要刺破人的耳膜。
“人行人路,鬼走鬼道,人鬼殊途,陰陽異道——”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休祲有數,福禍莫求——”
詭異的唱祝聲高唱著念詞,像是在嚎喪。
點點白色的紙錢從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有些積在人身上,有些落在地上,雪花似的,很快鋪滿了整條街道。
遠處的霧氣中現出一副巨大的黑色棺槨,由一隊穿壽衣的紙人簇擁著,緩緩踏著滿地紙錢,行了過來。
紙人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喜,有的悲,五官怪異地扭曲著,嘴巴咧到耳根。
霧氣越來越濃,氣溫越來越低,像是雪後的寒冬。
尚清北打著寒戰,看到棺槨的前頭鑲嵌著一張遺照,上面畫的赫然是他的臉!
那張臉白得嚇人,就像是石膏做得一樣,眼珠上翻,露出眼白,嘴角卻噙著古怪的微笑,好像為死亡感到高興。
尚清北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連忙側頭看向青年,後者卻像沒事人一樣氣定神閑,饒有興趣地觀賞送葬的隊伍。
“齊斯,是不是……是不是你搞的鬼?
”尚清北牙齒打顫。
青年一雙烏黑無光的眼睛冷冰冰地看著他,吐出一句不辯意義的話:“今晚本不該出門的呢。
”
什麽不該?
不出來怎麽想辦法通關?
尚清北一時有些懵了。
經紙上清清楚楚地寫著那些看似矛盾,實則暗含生路的規則,他不信他的推理會出錯。
青年卻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半是憐憫半是戲謔地微微搖頭:“我都說了那是假的,你怎麽還信呢?
”
尚清北瞳孔微縮,幾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關鍵——
經紙上寫的文字從未在系統界面上刷新過!
那些規則儼然是和手機詞條如出一轍的假線索!
尚清北的腦海中浮現出在喜神廟時的情景。
當時齊斯拿了幾張經紙在火盆邊燒了,還含糊其辭地說是燒給一個熟人。
已知燒經紙時默念想說的話,那些話就會以書信的形式在死者那邊具現。
齊斯下井一趟,井下多的是死者,那麽他帶上來的經紙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燒過去的!
上面的內容,都是他編的!
尚清北顫著聲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
青年滿不在乎地笑了:“你不覺得這很好玩嗎?
”
好玩個鬼!
尚清北想要怒罵,卻一時挑不出確切的詞句。
與此同時,身後又期期艾艾地響起了另一道尖細的唱祝聲:
“誰家女兒魯且愚,癡癡傻傻好生養。
”
“誰家破落浪蕩子,風風光光買嫁娘。
”
“棺材擡來作紅轎,滿天飄白開鬼道。
”
“但求夫妻生死共,同日魂歸同丘葬。
”
尚清北僵硬地回頭,看到一架鮮紅的花轎由八個雕像擡著,移了過來。
擡花轎的雕像正是在喜神廟裡遇見的那幾尊,面色青灰,周身漆著紅色,動作僵硬而遲鈍。
左右兩邊都是鬼,尚清北意識到,自己被堵在了巷道間。
從第一晚的經歷就應該推測得知,雙喜鎮的夜晚危機重重;而今天一上午又經歷了喜兒身亡、喜神廟遇鬼等事件,怎麽看都還是先苟著觀察一天比較穩妥。
可以說,如果沒有齊斯從井下帶上來的那份“規則”,他是萬不會選擇在今晚出門的。
而現在情況明擺在這兒,齊斯不知是出於惡趣味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偽造線索,把他一步步騙進了死亡點……
看著松松垮垮站在牆邊,一臉看戲模樣的青年,尚清北的心底一片森然。
他高舉【生死簿殘頁】,咬牙切齒地威脅:“今晚如果我死了,你也別想活!
”
青年不以為意地看著他笑:“我不信,你要不試試看。
”
語調滿不在乎,好像真的置生死於度外。
尚清北氣結。
他算是看出來了,齊斯就是個損人不利己的精神病,根本不打算和他坐下來好好談!
從種種表現看,齊斯大概率已經心理扭曲,和屠殺流玩家一丘之貉!
今晚自己大概率是活不成了,不如帶著罪魁禍首一起死……
狠戾的心緒在心底滋生,尚清北不再廢話,直接拿起筆劃去紙頁上“齊斯”二字。
他看著【道具效果已發動】的提示文字,唇角勾出一抹釋然的笑容——他早就該這麽幹了,不應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權衡絆住腳步。
他甚至生出幾分希冀:他已經完成和夢裡那個存在的交易了,那個存在也許會救他一命吧……
沉默間,隻聽青年冷不丁地發問:“你這個道具成功率如何?
”
“百分之百。
”尚清北隨口答道,“知道真名的話必然判定為成功。
”
“那我就放心了。
”青年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什麽意思?
尚清北一時搞不清狀況,卻不打算多加爭辯,和將死之人說話在他看來愚蠢又掉價。
他沉默地數起了時間,一秒一秒地數過去,一直數到六十。
一分鍾已經結束了,眼前的青年卻還好端端地站著,看上去毫發無傷。
怎麽回事?
難道齊斯有什麽更高級的保命道具?
尚清北心神一震,然後就見青年將臉湊近,微笑著說:“當然是因為,我已經死了啊……”
“現在的我——是鬼哦。
”
青年的臉泛著不正常的青白,五官在LED燈的光照下忽明忽暗,缺少眼白的瞳仁佔據整個眼眶。
明明湊得那麽近,卻感受不到分毫鼻息,反而散發著冰一樣冷氣。
對方從井下上來後的種種違和在腦海中反芻,尚清北隻覺得一股涼意沿著脊柱攀升,後背像是有冷風在呼呼地吹。
“你的陽火滅了。
”青年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將手撫上他的肩膀。
下一秒,尚清北就感到後脖頸一痛,好像被什麽利器劃破了,有溫熱的液體汩汩流出。
他恍然意識到,他要死了……
……
井下世界。
齊斯躺在棺材中,被排山倒海的疼痛浸泡著,隻剩下掙紮和呻吟的本能。
如果不是之前在契約中多加了一條【不得告訴任何存在計劃的始末】,此刻得以借助規則的力量禁錮住自己,恐怕他很快就會將契約權柄的所在說出。
而現在,他隻能期待自己的屍體行動順利,動作快一些,讓自己早死早超生……
不知過了多久,在某一個瞬間,齊斯感到身上所有疼痛盡數消失,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好像遊離於塵世之外。
他知道,自己終於要死了。
“尚清北,多謝了,以後逢年過節我記起來,會給你多燒一炷香的。
”齊斯由衷地感到感激。
而在看到黑暗中的金色眼眸經歷了驚訝、憤怒等階段,無力回天地分崩離析成齏粉後,他的感激和愉悅到達了極點。
“你做了什麽?
”神的聲音問。
齊斯用笑噎死了自己,並順著氣息的末尾,用靈魂吐出兩個字:
“你猜。
”
感謝我是石頭人勢不可擋30000點幣的打賞!
大佬威武!
感謝午夜宅瓜、吾妻切、誰有原力強化的給我啊的月票!
還有就是,我追到(?
)我女神了嘿嘿嘿……推一下我女神的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