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處,蘭七娘迷路了。
她送嫂嫂進了新房後就算完成差事,沒人顧得上她,由她去玩兒,她漸漸地跑遠了,在偌大的春眠山莊把自己弄丟了。
這裡雖然點著燈籠,卻空無一人,屋子裡靜悄悄的,走廊下冷風颼颼。
忽的一聲門窗劇烈顫動,一排燭燈被吹滅,也徹底擊破小女娘的心理防線。
她“哇”得大哭起來,吵到了黑暗中的影子。
“閉嘴。
”
蘭七娘立馬捂住嘴,紅撲撲的小臉蛋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濕漉漉的眼睛裡透著恐懼。
樹影婆娑,月光朦朧,喬竺從黑暗中走出,就像月桂枝幻化而成的使者。
看清她的臉後,蘭七娘反而不怕了。
“姊姊你是嫂嫂家的客人嗎?”
她依稀記得這個人,白天在前廳見過,範表兄似乎還和她認識。
“嫂嫂?”喬竺眯眼辨認她的大花臉,後知後覺,“你是阮家派來的代婚娘子?”
“嗯。
”蘭七娘點點頭,膽子也大了起來,主動去拉喬竺的衣袖。
“姊姊你能帶我一起回去嗎,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
“看見那裡最亮的花燈沒有,朝著那個方向走就是新房,你自己走吧。
”這是喬竺能對小女娘表達的最大善意。
但蘭七娘顯然貪心的很。
她撒起嬌來,
“你陪我走嘛,我一個人不敢,前面太黑了。
”
“但我不想走。
”喬竺的拒絕也很決絕,絲毫不受撒嬌的影響。
蘭七娘在家中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還從未遇到這種對自己的撒嬌無動於衷的人,一種奇怪的勝負心激起她的鬥志,她偏要喬竺陪她。
既然喬竺現在不想走,她就學著喬竺坐在走廊欄杆上,百無聊賴地看月亮。
喬竺被她挨著有些心煩,就站起來往花叢深處走,她趕忙跳下欄杆追了上去。
原來花叢裡有個秋千,喬竺方才就坐在秋千上,現在她又坐了回來,一個人佔據了整個木闆,顯然不想給蘭七娘留位置。
蘭七娘也是越挫越勇,硬生生擠出一席之地,還有閑心晃蕩小腳,催動秋千搖擺。
“再亂動打死你。
”喬竺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狠毒的話,蘭七娘有片刻是被唬住的,乖乖坐好,眼觀鼻、鼻觀心。
二人不知乾坐了多久,遠出亮起火光,是有人來找了,動靜鬧得還不小。
“七娘子——七娘子——”
“蘭娘——蘭娘——”
“阮娘子——阮娘子——”
“主人——主人——”
眾口呼喚蘭七娘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大家紛紛側目,盯謝敏之的眼神十分古怪。
“看什麽?”謝敏之很不爽地瞪回去,繼續呼喊:
“主人——主人——你在哪兒——”
喬竺一直沒習慣謝敏之叫她主人,兩個人私下喊喊也就算了,現在扯著嗓子公然大喊大叫,她隻覺得臉都丟淨了。
“別喊了,我在這兒。
”
隨著她起身應和,蘭七娘一個沒坐穩,從秋千上摔了下去,疼得她哇哇大哭。
如此黑夜,情況不明,喬竺和蘭七娘被同時找到,蘭七娘還在哭,聯想到喬竺此人品行,很難不認為是她欺負了人家小女娘。
阮家人急了,隔著灌木叢朝喬竺喊:
“你你你,你別輕舉妄動,我家娘子還是個孩子,有事好商量。
”
喬竺被說得一頭霧水,眉頭緊皺,回頭看蘭七娘。
她的舉動在外人眼裡,就是對蘭七娘起了殺心,正兇神惡煞地瞪人家。
“喬竺,有什麽恩怨衝我來,今天不是你可以放肆的日子。
”
一聲中氣十足地警告聲響起,外圍的人仿佛吃了定心丸,紛紛感激地看向來人。
範合哲,他帶著自己的親衛來到這裡,亮如白晝的火光照映下,如蓋世英雄。
這一刻,喬竺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合德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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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竺,你有什麽不滿衝我來,但今天不是你上山的日子。
”
“喬竺,有什麽恩怨衝我來,今天不是你可以放肆的日子。
”
————————
一如既往地不可一世。
喬竺默默按緊腰間劍柄。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這一刻真相不重要,誤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將看到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的對決。
謝敏之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已經準備好自己的機關暗器,一旦局勢不可控制,他就立馬發動機關牽製其他人,趁機和喬竺離開。
喬竺與範合哲對視一眼,跳上屋頂,於屋脊上開始一番拳腳試探。
看似簡單的招式一拳一掌都運力十足,直擊命門,幾個回合下來,二人都被對方的內功震撼得熱血沸騰。
隨著一記衝擊二人各後退五米,同時亮出自己的武器。
範合哲手持長槍,白袍軟甲,墨色長發高束於頂,與槍頂瓔珞一起隨風飄揚,這般神采奕奕,器宇不凡,是戰長沙敵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喬竺手持瑰麗寶劍,身著亮麗紗裙,明眸皓齒與月爭輝,青絲玉冠難掩淩厲,眼中殺意是前所未有地明顯。
兵器相接,你來我往,喬竺明顯吃了劍不出鞘的虧,被範合哲的長槍屢次擊退。
這也更加證實眾人心中猜想——同芳劍果然是一柄斷劍。
謝敏之站在下面看得實在著急,忍不住朝她喊到:
“主人,別耍帥了,你把劍鞘拔下來丟給我,你拿劍砍他呀!
”
就連百曉百生都朝謝敏之投去遺憾的目光,像是在說“原來你還不知道啊”。
然而很快底下的人就不淡定了。
他們眼前晃過一道冷光,待看清楚,喬竺手中明晃晃握著一把寒如淬冰的寶劍,劍身完好無損,劍刃鋒利無比。
她瀟灑地將劍鞘丟下去,旋即運足劍氣朝範合哲刺過去,長槍猶豫停滯的一瞬間已經失去抵擋的最佳時機,隻能被迫護住咽喉命脈,肩膀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劍。
隨著鮮血染紅白袍,範合哲的招式開始錯漏頻出,被動地應對喬竺攻勢,直到退無可退,整個人站在屋簷一角岌岌可危。
不過玉面將軍絕非浪得虛名,隻見他使出一招斷臂求生,拋了長槍,從喬竺劍刃下扭身躲過,瞬間交換了站位,佔據有利地形。
沒有武器,他乾脆運足內力,拳風化刃,重擊喬竺的劍,差點將她打下屋簷。
喬竺沒有倒下,觀戰的人之中武功不精者反而被餘波誤傷,東倒西歪。
喬竺低頭看自己的劍,已知勝券在握,但她難得遇到可以過招的對手,不想這麽快結束,乾脆也把劍一扔,繼續赤手空拳和範合哲拚內功。
謝敏之接住同芳劍,將其收回劍鞘,故意亮相給別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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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輝奪目的同芳劍沒有被劍袋包裹,露出最完整的面目,上面鑲嵌著七色寶石,流光溢彩,非同凡響。
有人好奇,斷劍是誰修複的?
謝敏之神秘一笑,不予回答。
“快跑——”突然有人急呼。
大片瓦礫紛飛,無差別落在眾人頭上,很快把圍觀的人打得四散而逃。
夜空裡兩個激烈交戰的人影打得不可開交,所到之處草木摧折、牆倒屋塌,不一會兒半個春眠山莊都遭了災。
眼看要打到新婦院子裡,本來止住哭聲的蘭七娘再次嚎啕大哭,也正是這哭聲提醒二人收手。
喬竺翩翩然落地,經過蘭七娘身邊時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語氣頗愉悅,
“別哭了,小哭包。
”
蘭七娘的乳娘又害怕又心疼,捂著她的小腦袋小心揉。
七娘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從乳娘懷裡露出來,癡癡地看向喬竺,不僅不害怕,反而流露出崇拜的神情。
“姊姊,你打敗了範堂兄唉!
”
乳娘趕緊捂她的嘴,怕她得罪了範將軍。
誰知範合哲自己也承認道:
“在下確實輸了,喬娘子當之無愧天下第一。
”
“你倒挺厚臉皮,打敗你的人是天下第一,不就變相說你的武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什麽時候你成了評定別人武功高低的標準了?”
謝敏之及時反駁,倒叫範合哲無言以對。
眼看喬竺要走遠,他喊住了她:
“喬娘子,關於七年前那件事,我向你道歉。
”
喬竺的腳步有片刻停頓,但還是走遠了。